“胡醫生,怎麼沒見到師醫生啊?”

收留客人在值班室過夜,這種事往大處說可能還是違反了一些犄角旮旯裡的規章制度,好在任小姐的左腿並不是全廢——她喜歡的束縛帶玩法,如果綁太久,肢體肯定是受不了的,會非常痛苦,因此一天大概只能綁縛一段時間,而身體這東西,有時候生命力也強大得讓人驚嘆,才只是自由活動了一天的時間,現在任小姐已經可以不坐輪椅行動了。胡悅便安排她去骨科正式掛號——昨晚急診很忙,只是給打了小夾板而已,在胡悅看來,任小姐身上有幾處青腫也應該去拍拍片子,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這種輕微傷勢,在醫院是司空見慣,任小姐到得早,胡悅剛跟完查房,和淩醫生做好交接她就回來了,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你不是跟著他辦公的嗎?”

“我是住院總,自己獨立辦公的,師醫生今早門診,大查房完就去門診那裡了。”胡悅問,“怎麼,你有事找他?”

任小姐猶豫了一下,又搖頭,“沒有,我問問——那我們現在——”

現代社會,想要全方位監控一個人是不可能的,胡悅也不知道昨晚任小姐和達先生聯絡上沒有,見她猶豫,她猜是沒有,而任小姐也未下定決心,或者說還未說服自己用新的角度去觀察達先生,這時候,到底是誰讓她奶奶開啟浴室門,這件事就顯得重要了起來——如果是胡悅和師霽這邊洩漏了訊息,那ok,他們是壞人,達先生是好人,但反之、反之……反之達先生也許依然不能說是壞人,但是、但是……

十年的相處陪伴,點點滴滴,還是在這樣缺愛的一個女孩子身上,一席談話,怎麼夠她扭轉觀念?胡悅不動聲色,“你帶身份證了嗎?”

“沒……沒帶。”

“那……你最好回家拿一下,”胡悅說,見任小姐面露難色,“要不,辦個臨時身份證?”

“也不用這麼麻煩啊。”任小姐天真地說,“你去登記一下就行了吧,胡醫生。”

“現在管的很嚴,酒店要上樓都必須登記身份證的。”

“那是那種快捷酒店吧。”任小姐有錢人的機靈勁兒又來了,“五星級酒店不需要的,登記的時候,我坐在一邊等你就好啦。”

……看她跑出來的樣子,應該是也沒帶卡,合著這要人帶著去住酒店不說,還要指定住五星的,胡悅也是服氣了。“那你打算怎麼付房費?”

“我……那個,回去以後,叫我家裡人……”

果然,胡悅問,“你不是帶了手機嗎?網上銀行呢?支付寶?微信支付?”

“我……不用……”

這都什麼年代了,難以想象一個在國際化大都市生活的年輕人,還沒有完全去現金化——哦,不對,任小姐倒也是去現金化了,她身上也從來不帶錢,反正缺什麼、買什麼,都有達先生考慮,她從來也沒什麼需要自己去買的東西,任小姐甚至不會在app上定酒店,她只知道自己常住的酒店名字,該怎麼定,還得滿是求助地望著胡悅。

真是被養廢了,胡悅嘆氣地掏出手機,“你就沒有一點好奇心的嗎——我就奇怪,達先生什麼事都幫你做,沒了他你什麼事都幹不了,怎麼就是找醫生截肢的事,你就這麼能幹呢?”

戳這麼一下,也是點到為止,她幫任小姐定好了酒店,心痛地付了押金,任小姐看她肉緊的表情,不由好奇地問,“你在j&039;s做,工資不高嗎?兩千塊的押金就這個樣子,難道我那個單子,沒給你提成啊?”

兩人邊說邊走,還是挺招眼的,路人常常投來詫異的眼神,任小姐不禁摸了一下嘴唇:她臉上倒沒什麼瘀傷,路人的眼神,都是投注在這對厚唇上了。

“我現在已經沒在那邊上班了——複職了啊。”胡悅說,“住院醫師不允許在外兼職,我們新發的規定,得遵守。”

這個規定以前是從沒有明文的,現在明文下發,脫不開之前十九層的這一通好鬧,這些事,任小姐不該知道,但她聽著卻露出會意之色,過幾秒才掩飾地別開眼,咳嗽一聲,想要說什麼又抿住嘴唇。“這樣。”

胡悅似笑非笑,見任小姐轉開眼神,也是暗自點頭:達先生假傳聖旨的猜測,看來更有幾分準了。任小姐這個性格,她願意形容為偶發式心機,大部分時間都是白紙,只偶爾在白紙底下藏了點小心機,收個出其不意的效果,相處久了,很多事其實從表情都能探出來,現在想想,達先生也真是瘋狂,這麼大的局都敢賭,任小姐可不是什麼穩定的投注。

“你聯絡上你的達令沒有?”想到達先生,順口就問了。任小姐不自然感更重,藉著掏手機掩飾,“沒有,我昨晚給他發了微信,到現在沒回我……啊,達令!”

到底是有情人,就是掏手機視線變化的那一瞬間,任小姐就認出了遠處站著的達先生,她一下高興地跳了起來,臉上放出光彩,“你怎麼找來了!”

達先生看起來也不怎麼好,衣衫襤褸的程度,完美融入醫院門口的那群號販子,他慢慢走過來,擠出勉強的笑容,“我猜你可能在這裡——也沒帶手機,剛想進去問一下。”

他果然從昨晚也沒拿到手機,並不知道任小姐通報的訊息,只是偷跑出來,猜她在這裡——至於為什麼能猜到,當著胡悅的面也不便明說。這對苦命小情侶對視一眼,都有點沮喪,任小姐低頭靠近他懷裡,“都是我不好……”

“你手不疼了吧,”達先生一點怪她的意思都沒有,伸手撫摸一下夾板,心疼地問,“醫生怎麼說?是骨裂還是輕微骨折?”

骨裂其實就是骨折的一種,這是沒常識的說法,但他能從夾板上判斷出骨折的輕重程度,只能說對殘障確實有深入迷戀,胡悅冷眼旁觀,任小姐搖頭說,“不怎麼疼了,是骨裂——我們現在怎麼辦,達令?”

“先回家再說吧。”達先生用詢問的口氣說,又轉向胡悅,有點不好意思,“那個,胡醫生,有現金的話,能給我一百元車費嗎……我出來得匆忙,她手機裡又沒有支付軟體——”

對任小姐的一切,他果然瞭如指掌,說話間,手還不停摩挲著任小姐手臂上的一塊青腫,心疼之意溢於言表,達先生對任小姐的愛,確實不容置疑。

胡悅笑笑,“好,不過我也沒現金,不如,我幫你們叫輛車吧。”

她答應得爽快,任小姐卻有點不安了,埋在達先生懷裡的頭轉過來,對她不停使眼色,達先生礙於角度,看不到,胡悅裝著看不到,她沒辦法,只好掙脫開達先生的懷抱,“可我已經定好酒店了——我爸爸媽媽知道我們的房子的,達令……”

沒有明說,可誰都看得出來她的意思,達先生很吃驚,任小姐找補似地說,“我怕——我怕他們更生氣了,我們就……”

再怎麼樣,拒絕也說不出口,可意思是已經夠明顯的了,達先生很快穩住自己,“好,你說得對,是我沒考慮清爽。”

他飄胡悅一眼,胡悅回他無辜的眼神:十年功夫,難道敵不過一晚相處?她又不會催眠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