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對你好(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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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後你們是不可能繼續那樣生活下去的啊,你的計劃,實在是太幼稚了,充滿了破綻——你看看,連偽裝都能這樣輕易的露餡,你怎麼相信做了截肢手術,他能把你照顧得好好的,說穿了,你們還不都是靠家裡?現在他在哪裡?出了事情,你還不是要來找我?”
這話,句句穿心,任小姐沒有一個字可以反駁,雖然說得難聽,但她也只能受著——她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惹火胡悅,她站起來走了,任小姐連廁所都上不了,胡悅說什麼,她不也只能聽著?
當時的想法過於幼稚,這一點,她應當也有感覺,人在屋簷下,低著頭的同時也就更容易聽進去,再加上胡悅已經見過最狼狽的她,任小姐也沒什麼面子要顧,欲言又止,想懟又慫,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嗯,“是……想得太簡單了。”
其實,說到這裡,她截肢的念頭應當已經打消,胡悅也很懷疑達先生能不能再把她的腦洗回來,畢竟任小姐也不是白痴,她總會長大,總會有自己的主見。不過她並不打算到此為止,今晚這碗泡麵,這番談話,戲肉就在她要問的下一個問題裡。
“我就很好奇了。”
她若無其事地說,“你想得這麼簡單,倒也情有可原——你腦子笨嘛,一向被你的達令慣壞了。”
說到達令,出於慣性,任小姐臉上不禁綻放出甜甜的笑,可還沒笑開,胡悅就繼續問,“但……達先生這麼能幹,這麼通曉人情世故的人,因為太寵你,阻止不了你一意孤行,這也就算了——可在勸阻你的過程中,難道,就沒給你分析過這些可能嗎?”
分析過了,任小姐依然決定要這麼做,這是一回事,可,如果連分析都沒有分析,那這個勸阻,還算誠心嗎?
“當時你和家裡說自己已經截肢,達先生過來的時候說是木已成舟,沒法圓回去了,可真的要收拾殘局的話,他難道勸不動你和家裡人說一聲‘只是開玩笑’嗎?”
“一輩子假裝截肢,一旦露餡就絕對是現在的局勢,這一點,他沒想過嗎?”
“如果想過的話,他打算怎麼應對?你不真的截肢的話,這個局該怎麼收場,你沒想過,他,想過沒有呢?”
“任小姐,你現在還覺得,達先生是反對你截肢的嗎?”
空氣似乎都凝固起來,任小姐手裡的叉子停在半空,足足一分鐘都沒有動,胡悅取走叉子,放進湯碗裡,柔聲說,“任小姐,不是每個對你好的人,都是真正的關心你。你的父母當然並不完美,可能,他們對你的愛也不夠多,不是你理想中的樣子。但是,任家、達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按我想來,聯姻對彼此怎麼都是兩利,你父母如果真的對你毫無感情,又怎麼會一起打上達家,只為了鬧個說法呢?他們寧可打死你也不願讓你出去丟臉——那你覺得,為了你的事情去達家鬧,他們就真的佔理了嗎?以他們的認知來說,有這麼一個無法理解的女兒,真的就不丟臉了嗎?”
“不是每一個對你好的人,都是真正的關心你——也不是每一個關心你的人,都是真正的對你好。”
在任小姐開口以前,胡悅又搶先說,“我知道,達先生對你百依百順——好得不像是真的,可我也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任小姐,好得不像是真的的東西,它往往就不是真的,我知道,有時候,家會傷人——”
“但,對你不夠好的人,往往也還是為你好,傷人的家,雖然傷人,但也一直都是真的。”
該說的話,全被說完了,任小姐一把把泡麵推開,似乎是要表達自己的態度。胡悅不再說了,可她也沒有開口,只是木然坐在那裡,眼睛裡漸漸有水珠冒出來。
“我不信。”過了一會,她說,鼻音濃重,淚盈於睫,帶了一點最後的倔強。
“我知道你不信。”胡悅說,“我也不要你信——我希望你自己去想。”
她站起來收拾碗筷,“其實你很聰明,只是被保護得太好了,現在開始成熟也不晚,一個人想要做一件事,不可能沒有任何痕跡,我沒有要你離開達先生的意思,我只是建議,如果之後你們還能繼續在一起生活,有些時候,不要讓別人幫你,你可以睜開眼睛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她和任小姐不過萍水相逢,給出的也只能是建議而已,正是因為不著急,這態度才更有說服力,也因為這若無其事、司空見慣的態度,讓她更能接受這樣的觀點: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失敗,如果任小姐接受了她的暗示,那過去的十年感情,會讓她顯得像個千古難逢的大傻瓜。很多時候,正是這種高昂的沉沒成本,讓人不斷地沉溺在自己的失敗裡不可自拔、自我催眠。胡悅並不想功虧一簣,所以她絕不催促,而是轉移話題,安排她今晚的住宿,“今天你就在值班室睡吧,我可以架一個行軍床,明天我下班以後,陪你去換個藥,如果達先生沒聯系你的話,那就幫你找個酒店住好了。”
“來,去洗漱一下吧。”
任小姐腿腳不便,手也打了夾板,現在做任何事都需要幫忙,在胡悅有限度的幫忙下,隨便擦了擦身體,兩個人回值班室收拾收拾也就躺下了,十一二點的功夫,誰也沒有睡著,都在各自點著手機。任小姐先是打了一長串字,手指敲螢幕的聲音很有節奏,胡悅也不去看,過了一會,她不用手機了——看來達先生還沒脫困——而是在床上調整睡姿。
又過了一會,胡悅起身關了臺燈,暗示著兩人正式進入睡眠時間,至少,是已經進入一個玩手機應該心存愧疚的時間段。
“你說……”任小姐卻是終於在黑暗中開了口。
“什麼?”胡悅放下手機。
“你說對你好的人,也許並不是真正的為你好。”
在黑暗裡,任小姐的聲音多了一絲飄渺,她像是自言自語,“對你不好的人,不理想的人……傷人的人,可能是真的為你好。”
“——真的有這樣的人嗎,”她幽幽地問,這話,就像是從心底最深的洞裡傳出來的。“你……遇到過這樣的人嗎?”
這樣的問話,不再能以敷衍回應,胡悅閉了閉眼。
她也沉默了很久,才極小聲、極簡潔地回答。“遇到過。”
“是誰?”
“……是我老師。”
“他對我不好,但其實,每一個不好,最後,也都還是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