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資格

李寒洲面上還算鎮定,但語速卻微微急促,“可是我好像做過很多壞事,並不是一個好人,甚至連經歷平平無奇的普通人都算不上。明明你那麼好,為什麼願意靠近我,沾染上一身泥濘呢?”

沈沐芝語氣篤定:“那麼你是為了誰才會變成這樣呢?小洲,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苛責你、評判你,當然,先不論正確與否。但是,唯獨我沒有資格。無論你手上沾過多少鮮血,為達目的做過多少惡,所有一切都是想要幫我查清真相,讓陷害我的人被繩之於法。我享受你的奉獻和饋贈,也得到應有的回報,又轉過身指責你不夠幹淨,匆忙和你劃清界限,連愛都要全盤否認。那樣的我,就是正義純潔毫無瑕疵的好人嗎?”

“我承認你的手段有錯,那我願意一起承擔這份錯。可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好不容易擁有自由鮮活的人生,又因為幫司秦收集證據入獄。我可以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也願意成立基金會做公益去回報社會,但我需要你安穩平靜的好好生活。人性自私,我沒辦法高舉道德大旗譴責你,只想你一切都好,這就夠了。”

李寒洲緩慢地松開沈沐芝的手,摸著手上的留置針管,時隔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有一種或許可以重新選擇好好活一次的感覺。她在下午回憶起以前那些彷彿在下水道偷生的潮濕日子,失控到想到永久清除這一段人生,甚至在想如果從沒有活過該多好。

但這一刻雖然沒有完全遺忘和釋懷,可是沈沐芝用愛編織起一個溫柔世界,讓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可以依靠一個人,享受是非不論的絕對擁護。

不知道是不是藥物作用,李寒洲覺得自己脆弱到隨時碎掉,她最終沒有回應什麼。

因為記憶混亂又隨機缺失,她想等到治療療程結束後,自己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去回應這一份熱烈的愛意。

沈沐芝看她不再動作,也就躺回枕頭,滿腹心事的想著前面未完的話題,又換上鬆弛的語調,輕聲說:“晚安。”

每次治療後,沈沐芝都會解鎖一個全新的李寒洲,有時候想要去醫院的花園看花,在長椅上抓著零食一坐一整天。有時候出手術室可以清晰準確的認出來她,語氣自然親暱,也能記起一些兩人之間的回憶。有時候嗜睡到可怕,逼得沈沐芝每隔三小時喊醒她一次,確認人還活著再放她休息。有時候會想起一些從沒說過的小事,比如她會用化妝材料偽裝體型去異地城市,或者小時候躺在訓練室的格鬥地墊上,抱著教練的腿哭著耍賴要求增加休息時間。

沈沐芝很耐心的陪她做想做的事,當她的忠實聽眾,這些不斷跳出來的記憶碎塊,讓沈沐芝發現李寒洲原本黑暗艱澀的世界,其實也曾經是一張色彩斑斕的拼圖。

直到第十次治療,也是療程的最後一次。

沈沐芝在手術室外踱步等待,一雙黑色小羊皮中跟鞋停在她面前。沈沐芝抬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因為在新加坡待了近一個月,她還不太習慣見到擁有社交關系的朋友,一時之間大腦宕機,想了許久才叫出眼前人名字:“苑醫生?”

“對,是我。剛好最近有個學術會議在這開,我過來參會,順便替江洋帶些話。對了,李寒洲恢複的怎麼樣,治療過程都順利嗎?”苑薇薇還穿著參會時的西裝套裝,妝容也十分精緻,和幹練外形相反的,是她面上藏都藏不住的擔憂。

“都還好。能明顯感覺到每次治療後她的狀態就會好一點,等這療程結束後,”沈沐芝搖搖頭,“估計我們得換醫院治療。如果我沒猜錯,小洲回去就會面臨逮捕,對嗎?”

“啊......”苑薇薇尷尬地笑一下,“你都知道了?江洋說楊志那個案子板上釘釘,警方找到綁架犯後破譯了虛擬賬戶交易資訊,雖然銀行卡是買來的賬號,但是交易過程被一個小店的監控拍到,經過比對確實是李寒洲本人。江洋聯系的刑辯律師說辯護空間不是很大,警方那邊證據不止這些。秦昭的案子保密程度很高,江洋沒門道打聽更多內容,但他說一個叫司秦的人找過他,告訴他不用白費功夫,她已經在給你們準備退路。”

說完這些後,苑薇薇覺得有點滑稽,找補道:“要不是之前見過李寒洲被人綁架報複,我真以為你們接了整蠱綜藝,節目組在這兒安裝了隱形攝像頭逗我玩呢。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局面。”

“是啊,”沈沐芝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苑醫生現在還是我粉絲嗎?”

苑薇薇有點懵,但還是本能點頭,“是啊,你複出之後的戲我都看過。”

沈沐芝看一眼手錶,“這家醫院外面有一家很好吃的本地餐廳,是護士推薦給我的。走吧,我請你吃午飯,可能以後也沒有請粉絲吃飯的機會了。”

“啊?為什麼?江洋說案件調查過程中雖然會出現和你相關的物證,但礙於當事人隱私,是不會直接放出來的,所以不會影響你的事業。”

“不是啦。”沈沐芝腳步輕快地向外走去,等到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過,反而有一種“這一天終於來了”的解脫感。

苑薇薇也緊隨上去,兩人在餐廳吃了一頓氣氛融洽的午餐。沈沐芝完全放鬆的神態讓本來憂心忡忡的苑薇薇也穩定下來,逐漸把話題轉向自己熟悉的醫療領域,詢問著李寒洲治療期間的臨床症狀。

直到臨別時刻,沈沐芝抬手幫她攔停一輛計程車,等她坐進後排就扶住門框,“苑醫生,謝謝你。我知道江洋讓你帶話是因為警方會關注他的行動,一旦發現他出國,很可能暴露小洲的行蹤。你知道小洲的情況,還願意來跑這一趟,真的,我非常感激。”

說完沈沐芝站在門前,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過了近10秒才起身,長發也隨之飄起,掩蓋起那雙憂思無限的眼睛。苑薇薇先是被嚇一跳,又被眼前這一幕看呆,直到沈沐芝替她關車門說再見,才恍惚地抬手擺了擺。

再次回到手術室門前,沈沐芝看著一頭卷發的背影,無奈嘆一口氣,“司秦。”

司秦聽到她的聲音,轉身笑著打了個招呼,她的笑容不再像從前一樣總是帶著漫不經心和故作天真,反而透出濃濃的疲憊感,“本想等李寒洲完全清醒之後再說的,但是我來不及了,機票買的倉促,轉機時間很緊張。”

沈沐芝這會兒還有心情打趣,“那就在這說吧,我沒有胃容量再陪人吃一頓午飯了。”

司秦笑一下,拿出一個檔案袋給她:“你和小洲的法國人才簽證,辦理時選的企業主簽證,所以用於申請的持股協議、資本證明、投資計劃等資料也在這裡面,記得保管好。如果小洲情況允許,最好今晚就能出發,給你們準備的公寓樓地址也放在裡面。後續轉長期簽證或者永久居留,可以考慮找個大學讀書深造順便續簽。”

“李寒洲在國內的資産也已經讓江洋代為處理轉移到海外,”司秦看她接過去檔案袋,“至於你,你肯定不會受到波及,未來的職業規劃,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我會退圈陪她定居,”沈沐芝答得很快,“我不放心她這種情況獨自生活。”

“真好啊,李寒洲遇見你,我心裡的負罪感能稍微減輕一點。”司秦丟出這句話,看沈沐芝眉頭緊鎖,“我一直沒跟任何人說,李寒洲是陰差陽錯被秦昭害成這樣的。秦昭求愛我媽不成,讓人在纜車索道動手腳,那支進山的公益隊伍全部墜崖死亡,其中就有李寒洲同桌的父母。在纜車即將掉下去時,那個女人撥打孩子的手機想要告別,沒想到孩子接起來後太受打擊,不知不覺闖紅燈結果導致交通事故死亡。這通電話接通前,這個女孩接的是李寒洲的電話。就因為這樣一個巧合,李寒洲的命運徹底轉折,直到你出現。”

沈沐芝感覺喉頭發緊,進氣不暢,她從沒想過那場事故自始至終就是人禍,而導致一個人的人生跌入深淵,甚至只需要素不相識的人産生一個惡念。僅僅如此,就可以徹底犧牲掉那麼多人。

“所以你找到小洲,也是想要補償她?”

“自從知道她是誰,我就覺得不能讓我媽背負上她這樣沉重的一生。我媽已經很慘了,再把別人連累成這樣,如果她泉下有知,都沒辦法安息。所以我找到她,讓我幫我做事,我知道如果我沒有藉著你來讓李寒洲跟我合作,她為了報複徐然早晚會在激越發作的時候做一些極端事件。在遊輪犯罪還能留出退路,如果她真的炸掉哪裡的會場或者商場,我們就不會有機會在這裡心平氣和的談話。”

司秦說完就戴上鴨舌帽,沈沐芝看她動作,知道她不能久待,只好說:“那你保重。”

“我不是為了保重才逃走,我要和秦昭交手最後一局。”司秦迅速向外走去,“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