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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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夏成川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他雙目緊閉,臉頰凹陷十分嚴重,整張臉看上去毫無血色,年紀輕輕卻擁有滿頭白發,與被愛著的安憐完全不同,夏成川好像暴雨傾盆中的一處快要傾倒的浮萍,整個人像個倒吊人一樣強撐著一口氣。
昔日夫妻再度會面,誰也沒想到會是如今這幅光景,安憐被醫生提醒夏成川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她低頭一想,特地囑咐安笙一定要把醫生的禮送到位,現在的夏成川還不能死,在聞磊一案水落石出之前,安憐還要拿夏成川當擋箭牌,起碼要讓醫生一直吊著夏成川這口氣,最好再回光返照一下,好讓夏希言有時間來見父親最後一面。
在交代完所有事情後,安憐一頓一頓走向夏成川的病床,她緩緩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將夏成川臉上毛躁的頭發撥到一邊,試圖看清這張曾經朝夕對望的臉,不知不覺間心痛幾許,眼角積屯的淚水悄然滑落。
許是感受到頭頂的亮光,夏成川慢慢睜開疲憊的雙眼,安憐見狀手趕緊一縮,故作鎮定地做到一旁的塑膠椅上,她抬手擦去臉頰上的淚水並吸吸鼻子,轉而安憐察覺到夏成川已經遲鈍到感覺不到自己的到來,她只得緩緩張口問道:“你醒了?”
此時的夏成川才注意到自己身邊還坐著一個人,他費勁地轉過頭,動作僵硬地好像即將掉頭的木樁稻草人,在看清來人是曾經的枕邊人,夏成川終於像個活人一樣瞳孔一縮,但隨即他的瞳孔又變得十分渙散:“小憐......這是幻覺嗎?”
“不是。”安憐慢慢拿起夏成川形如枯槁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臉頰,試圖讓他感受來自人間的溫度,“成川,我來看你了。”
“小言呢,他沒事吧......”當提到夏希言時,安憐看得出夏成川已經難掩激動,但由於身體已經瀕臨崩潰,他實在使不出太多力氣去做出過激的舉動。
“小言搶救過來了,前兩天剛出院,現在在家養著呢。”一提起這個,安憐渾身就止不住的顫抖,“但他自從出生開始就沒養好,心髒的窟窿越來越大,再不治就活不長了。”
聞言,夏成川緊緊地將雙眼閉上,張口問道:“他沒事兒就行,不然我肯定死不瞑目。”
“後悔嗎?”安憐緩緩吐出這三個字。
夏成川不答,他想趁著現在難得清醒,趕緊跟妻子說幾句心裡話:“其實破産後我沒想著要走,我捨不得你和兒子,但是有一次我給聞磊送賬時......碰巧撞見很多人在吸,他把那包白粉丟在我腳邊,說只要吸了它債就能一筆勾銷。”
“我知道聞磊心裡的算盤,那東西只要碰了,誰都別想立馬戒掉!我只能搞點食鹽吞下去,本想借著苗頭給警方遞交證據,可是聞磊已經察覺到我的行蹤,根本來不及報警,我就被他監禁......最後不得不讓你和小言給我湊賬。”安憐一邊聽著一邊給夏成川換包葡萄糖,只見夏成川終於恢複點力氣,安憐緩緩將他的床鋪搖起來,繼續聽他說道,“後來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藉著最後的力氣我就撬鎖從聞磊的地下室逃了出來,藉著機會我還順走一部手機,你知道當我在新聞上看見小言在講相聲,我心裡有多開心嗎?”
“這孩子,沒白養。”夏成川眼眶裡滿是熱淚,“我不敢回家,又實在捨不得你們,後來意識到自己日子不多了,我就趕緊迴天津應聘上茶館的保潔工作,就想著能近距離看看小言。”
“你從以前就這麼窩囊,難道就這麼打算躲躲藏藏一輩子?”安憐忍不住指責夏成川。
“......可能只有在生死存亡的時候,人才會變得勇敢吧。”夏成川幹笑道,“小言這點完全不像我,也不知道他從小到大的倔勁兒哪來的?”
“像舅舅,安笙小時候就那樣。”二人此刻就像嘮家常一般,往事隨風,一切都顯得是那樣不重要,“聞磊把你抓回去之後,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要不是因為答應過你,我寧願把這條賤命交代在他們手裡,如果能讓聞磊落下殺人的罪名,即便犧牲八百條命我也樂意。”夏成川怒目圓睜,看上去就像個怨鬼般不得安寧,“他們看從我身上找不到白粉樣品,本打算直接讓我去見閻王,但我跟他們說警方一定會先去查聞磊在國內的化工廠,這才給他們爭取到足夠的逃跑時間,後來發現帶著我沒用,索性直接把我丟在路邊......現在聞磊估計已經到緬北一帶了吧。”
話畢,安憐默默點點頭,當她瞭解到事情原委,這才艱難地開口問道:“你知道我們身為父母,挺不想讓子女受苦的,自從給你還完賬我們就沒剩下什麼錢,更何況小言現在身體極其不好......”
到底是多年的枕邊人,往日情形一幕幕閃現在夏成川的腦海,這種命不由人的感覺讓他十分心痛,夏成川其實都明白,安憐這是想讓他補償夏希言,即便他日子真的很苦,安憐也不會因為這個體諒他:“我身體現在怎麼樣,能捐嗎?”
他緩緩抬起手,顫抖地指指自己心口處。
看到夏成川做出的決定,安憐忽然想到以前她與夏成川立下的山盟海誓,那陣子夏希言正上小學,因為心髒問題他從來都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又蹦又跳,那時安憐就和夏成川商量,等到他們都不行的時候,就由一個人幫忙延續兒子的生命。
現在與以前唯一的區別,就是這個選擇不再人為,上天已經幫他們選出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本來狠下心的安憐此時心情又發生強烈的觸動,回憶起以往的點點滴滴,安憐終於開始無聲啜泣,夏成川想安慰安憐,卻根本抬不起手,只得勸道:“就當是我補償你倆的吧......這輩子你跟著我受不少苦,讓你嫁給我真是雪藏了。”
“別胡說,如果可以,下輩子咱們再一起白頭吧。”安憐抬手撫平夏成川額頭上蒼老的皺紋,“我們不必管小言,他身體變好自然有自己的人生,但這輩子你太苦了,下輩子記得投個好命......別總跟你高中時讀書一樣,只看前面精彩的部分,後面虐得一點都不帶看的。”
此時夏成川眼眶終於包不住那麼多淚水,只見它們緩緩滴落,在鼻窩處形成一抹小小的水潭:“回來找一個好丈夫照顧你,今生欠你的,我下輩子再還你吧,這輩子恐怕來不及了。”
夏成川能說這麼久的話已經實屬不易,待意識再次變得模糊,安憐在他耳邊承諾一定會盡全力吊著他這口氣,起碼讓夏成川撐到夏希言來看他並將聞磊緝拿歸案的那一刻,夏成川微笑著點點頭,隨後張口說出今天能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就讓小言立個功吧,他這次差點把小命搭進去,這是我兒子應得的。”
畢竟對於夏成川來說,生命隨時都會悄然流逝,現在的他不奢求太多,只想把能給的全都給到自己所剩無幾的親人。
有人肯聽他訴說自己的難處就已經是個天大的驚喜,若說夏成川還在祈求什麼......大概就是想再聽夏希言叫一聲“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