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橋上七丈之上赫然形成了一隻由數百魂鏈交“砸”而成的黑球。“黑球”外圍是條條密密麻麻,緊緊箍繞的魂鎖,黑球下端是條條筆直輕顫的魂鏈,魂鏈另一端是那數百女童的條條袖口。而此刻她們的表情隱露痛苦。

莫仲卿並不知道,這看起來無限長的魂鏈其實是有限的,只要女童一旦魂力枯竭,那這魂鏈便煙消雲散,簡言之,這是個兩敗俱傷的法子。

可孟婆並不在乎,因為她們不過是工具,不過是些死物罷了。她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空中不斷收緊的黑球,旋即轉過身去,一揮柺杖道:“鎖入忘川,永不超生!”

女童們得令,牽著黑球緩緩下沉,臨到橋面相差無幾的距離,那神色如常,負手離去的孟婆面色遽然一變,霍然轉身便見黑球竟被一柄木劍劍鋒,“叮”地一聲戳出一道窟窿,電光石火之間那些數百女童嬌軀一顫,數百魂鏈亦是立刻抖上三抖,黑色球體更是忽大忽小幾欲碎裂,未幾,但聽黑球中一聲斷喝:“破!”

這一字甫過,黑球猛然炸裂,萬千魂鏈隨之激射而開,條條斷裂的鏈扣倏忽向著四面八方猛然擊去,擊得奈何橋面坑坑窪窪、石屑猛飛,數百女童紛紛仰頭就倒,悽婉哀絕之聲不斷,能掙紮再起者已十中無二。

孟婆見著滿地魂燈以及一地生死不明的眾拘魂使,心中慍怒,道了聲:“廢物!”又滿臉鐵青怒視正一。

而此時的正一元神化身已有些隱透薄光,足見方才一舉破開“黑球”並不輕松,兼之方才需要源源不斷為莫仲卿送入元陽護其魂魄,致使損耗頗巨,可精神依然矍鑠,他扶著莫仲卿走到徐徐降到橋面,對著孟婆稽首道:“貧道得罪,還請孟婆開啟結界放我二人歸去。”

孟婆寒聲道:“老身說過,奈何橋上無人可以回頭!”

說著,只見孟婆擎杖一頓,立時整座奈何橋竟是晃上三晃,莫仲卿心中驚異剛生,便見橋面霍然變色。寸寸玉質橋面生生龜裂剝離,雙雙幹癟一如枯枝荒藤的鬼手爭先恐後、破橋洞出,將數百昏死在橋面上的拘魂使齊齊拽入橋中,那些還勉強活動的拘魂使雖被孟婆所控,小臉上雖還是一無表情,可從她們努力掙脫腳踝上的鬼手來看多少還有些求生的本能。至於孟婆半丈之內毫無鬼手相擾,似是對其頗為敬畏。

與此同時,數雙幹瘦的枯手亦扯住二人腳踝不放,正一二話不說木劍一揮將其斬斷,複有數雙接踵而至,將二人死死纏住掙脫不得。更為糟糕的是,莫仲卿肉軀在外,這區區魂身也非正一的陽神那般“強健”,立於橋頭遭接二連三一扯,竟快速下沉!正一更不待言,單手握劍用力下插,“噗”地一聲猶如刀切豆腐般直沒劍柄,雄厚的元陽亦隨之沖入橋中!

立時,這一口木質道劍竟發出金鐵鏑鳴之聲,生出一圈光瀾橫掃橋面,光瀾所過之處,數百隻群魔亂舞般的枯手盡折,一如鐮割韭菜!正一趁勢一提,就將莫仲卿魂體重新拉回橋面,一臉凝重地望向了四周。

原來這邊二人抽身不得以木劍鎮橋面之際,整座奈何橋已面目全非。表面的石塊剝落之後,剩下一團團蠕動的幹枯軀體浮於表面。

若是仔細看,不難發現這些一如風幹的肉體,大多是人類軀體。他們眼神黝黑空洞,皮包骨頭,一如冬月臘肉,四肢扭曲畸形相互交疊擠壓,正拼命掙脫橋體兀自不休,若不是橋面那柄木劍鎮壓,恐怕就難善了。

可饒是如此,隨著橋體中無數幹屍不斷拍打橋面,那木劍也開始瑟瑟輕顫,很顯然,留給二人的時間已然無多,更何況那一旁虎視眈眈的孟婆直到現在還未親自出手!

“這該如何是好?”

莫仲卿胸中急忖,拼命搜刮肚腸仍是一無所獲,似乎所有的智謀計策在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孟婆面前也均成了白紙一張,毫無作用。

莫仲卿也從未這般氣餒過。

而反觀孟婆卻是氣定神閑,面色平靜,那一如橘皮般面容上從未有過一絲多餘的表情。這樣的對手無疑是可怕的,是無懈可擊的。她也不再命令餘下的拘魂使上前圍捕,就這般佝僂著背凝視著二人,知道二人是萬萬回不了頭了。

“小友,你可怕死?”

“怕,但怕死是因為還有份生的機會。可今日非死不可,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正一突兀一問,莫仲卿坦然一言,兩人對視片刻雙雙笑出聲來。

笑聲中,莫仲卿望著遠處持著玉蓮燈盞木立的陌離,心想到自己地界一遭,不但未取得還魂花救下董昭怡,還處處累及他人,這胸中頓生愁緒,神色不由頹然一黯道:“只是可惜,連累正一掌教與晚輩慨然赴死實在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