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衣伸手撫了撫莫仲卿那已是枯槁的面容,輕道:“本來不是這樣的,你若是開開心心也不會如此短命,我也就能多陪你些時日。”

莫仲卿不答,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騙,而這一騙竟是十八年,所以她為何還敢用如此理直氣壯的口吻,要求別人繼續開心地接受欺騙?

白素衣自顧自再道:“我本不該告訴你真相,我本可以騙你很久。我甚至認為我可以取代所有,給你快樂。可是直到那天之後我發現錯得厲害。若再來一次,我保證陪你去找那些淨地,叮鐺他們。”

莫仲卿勉強用鼻子笑了笑,他對不知悔改的人實在沒什麼想說的。

“夫君為何又不說話了?難道你就這麼恨我?”

莫仲卿氣息越來越弱,任誰都可以瞧出此刻的他已是瀕臨油盡燈枯。

白素衣只當未曾瞧見,臉上顯得平靜而鎮定,甚至還將發髻挽了圈,將自己思索了一夜的話語,緩緩說出了口:“你知道嗎?我獨自在這裡很久很久,久到忘了自己當初的面容,所以我就用了你心目中那個女子的面貌見你,所以,你的確該恨我。”

見莫仲卿雙唇微微翕動,似是想再說些什麼,可已無力氣吐出半字,白素衣卻笑了起來,突然道:“夫君、你能睜開眼睛再看看我嗎?我現在這樣應該是本來的樣子。”

莫仲卿聽著近處的聲音,似乎遠在天下,意識也跟著開始模糊。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終於快要解脫了,是以,他打算睜開眼來瞧瞧,臨死前滿足她這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可卻發現就算僅僅是睜開眼皮這個簡單的動作,也變得異常費力,他從沒有想過輕薄的眼皮也能如此沉重。

白素衣等了又等,見他雙目動了動卻依然緊閉,只得抹去了眼角淚花,強顏歡笑道:“好吧,時間並不多了,既然我一人給不了夫君快樂,就將夫君還給他們好了。”

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什麼企圖?自己這個將死之人又究竟還有什麼可騙的?

恍惚中,莫仲卿突然感到面上一熱,好似一滴清淚灑落,豈料就在這時,三五滴“清淚”又陸續飛濺到了他的眉間,嘴角,跟著就一股越來越重的腥甜之氣忽就填滿了整個鼻腔。

莫仲卿的心髒猛地一縮,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睜開雙眼,赫然就見那榻旁白素衣已將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入了心房。

“你!咳、咳…你…”

莫仲卿已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十指劇烈顫動彷彿要奮力抬起,可一個茍延殘喘的病人又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素衣努力地將匕首一寸寸推入心房,而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赴死的決心?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莫仲卿的呼吸開始急促,而一下刻卻赫然察覺,原本猶如破敗風箱的肺部忽然就暢通多了,彷彿一下子有了活力。

而讓他更驚訝是蓋在自己身上的被褥,衣物,以及周遭房屋乃至白素衣這個人,都開始渙散出顆顆光點,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分崩離析。

莫仲卿見狀已本能地想到了什麼,臉上不禁勃然變色,可仍是不死心地道:“你,你這又是做什麼?”

白素衣悽然一笑,“我不是說過,會陪夫君到死嗎?夫君難道到現在還不曾明白?”

莫仲卿明白,徹徹底底地明白了過來,他之前一直以為這是胡攪蠻纏的氣話的!

可她為什麼,為什麼不解釋!

此刻,莫仲卿覺得自己的心髒彷彿被人生生擂了一拳!而那把匕首彷彿也同時刺在自己的心口上!

就在這個時候,時光似乎在這一刻開始真正倒流,先前是肺部重新煥發了活力,而現在莫仲卿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他也根本來不及看著手臂上開始重新煥發光澤的寸寸肌膚,一心只想將眼前之人擁入懷中。

可誰想懷中的白素衣只停留了不到半息,便如一地蒲公英般四散而開,飄飄蕩蕩遁入虛空,那點點光芒猶如螢火蟲般微小,透明,脆弱不堪。

“不!”

莫仲卿的喊聲顯得短促而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