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的是。”薛鋮手臂微微用力,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低聲在她耳畔道:“速去速回,萬事小心。”

“知道了。”溯辭仰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將這句應承送入唇間。

薛鋮卻不放開她,順勢加深這個吻,偷了一抹甘甜後才肯鬆手,惹得溯辭滿臉通紅地捶他一拳。薛鋮面色不改,笑著替她攏好鬢發,又低聲補了一句:“良宵難得,盼夫人早歸。”

溯辭深深看他一眼,輕咬下唇,而後抄起袖劍扭頭出屋。

景城以北的郊外已成一片焦土,橫七豎八地散落著各種殘缺的兵器、箭矢,光禿禿的樹幹七歪八扭,有的被燒成了黑炭,有的染著血跡,有的留下了無數劈裂的痕跡,在月色下格外瘮人。

溯辭輕身穿行在這殘垣斷壁之間,慢慢向北魏的營地方向摸索。頭頂的月亮隨著雲層的遊動時隱時現,在這廢墟之間灑落一塊又一塊不規則的光影。

很快她便聽見了動響。

沉悶的腳步聲和拖行的聲音從遠處慢慢傳來,彷彿有成群結隊的人拖著沉重的軀殼在夜半遊蕩。夜風拂面而過,帶著焦土陳朽的血腥味,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腐臭的腥味,令溯辭皺起眉頭。

這著實不像活蠱人的痕跡。

溯辭壯了壯膽子,小心翼翼地向聲源方向前進。

走出約十丈後,雲開月出,視野驟然變得明亮清晰。溯辭陡然頓住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下意識屏息凝神。

前方五丈外,是一群密密麻麻的“人”,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他們服飾各異,有的粗布麻衣,有的錦緞華服,有的甚至穿著甲冑,而這些人無一例外均衣衫襤褸、滿是血跡,更嚴重的還有軀幹殘缺之人。

他們漫無目的地在曠野上游蕩,表情呆滯無神,如死人一般,或許正是一具具死屍。

溯辭嚇了一跳,連忙找地方藏好,透過樹幹的縫隙向外張望。

這些人又前進了一段距離,正當溯辭考慮是否該換個藏匿地點時,他們突然齊刷刷地停了下來,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一般擰著脖子向後張望。不等溯辭仔細分辨是否有什麼聲音傳來,這些人的面色陡然變得猙獰,原本遲緩的動作變得迅猛,他們彷彿得到了什麼指令一般瘋狂撲向最近的同伴,眨眼間扭打成一片。

肉體撕裂、骨頭折斷的聲音不斷傳出,這些人彷彿沒有痛覺一般只知廝殺,直到對手倒下後又立刻尋找新的物件,無休無止。

腐爛的血腥味順風傳來,燻得人幾欲作嘔,溯辭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胃裡翻江倒海。

只是,這樣殘殺的場景讓她想到了另一種東西——煉蠱。

就像記載中的那樣,養蠱人會將培育出的種種蠱蟲、毒蟲置於一籠,等待它們自相殘殺,而最後剩下的那個便是這一批中最毒的蠱蟲。但將此法用在人身上,溯辭還是第一次見。

青巖究竟想煉出什麼東西來?

思慮之時,有一個蠱人扯斷了對手的頭顱,那顆半腐爛的頭顱從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朝溯辭所在的方向滾來,那蠱人雙眼猩紅,興奮地追趕頭顱。還未跑出多遠,似乎嗅到了什麼味道,那雙眼倏地一抬,直直看向溯辭。

溯辭一個不妨正和那蠱人對上眼,心下暗叫不妙,頓時矮身準備遁走。

那蠱人卻在這一刻如離弦箭一般向她狂奔而來,張牙舞爪,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溯辭繡眉一蹙,從腰間摸出暗器射向蠱人。鋒銳的暗器在月下發出冷光,她不攻別處,專門對著蠱人的腦袋砸,但令她想不到的是,這蠱人居然懂得躲避,抬手硬生生用胳膊擋住暗器,腳步未有絲毫停頓,瘋了一般撲向溯辭。

袖劍出鞘,溯辭不願驚動更多蠱人,一邊躲閃一邊引著他向景城方向後撤,待撤出五丈後,溯辭足底一旋,回身一劍劈向蠱人。蠱人抬手就擋,被一劍斬斷小臂,烏黑的血噴湧而出,氣味腥臭難忍。

為防血中帶毒,溯辭掩鼻後退,然而那蠱人絲毫不覺疼痛,反而咧開嘴更加興奮地進攻。

很快溯辭便發現這蠱人閃避越發靈巧,若遇上無可避免的傷,他會用已斷的左臂或胸膛來擋,全力避免頭顱手上。而當溯辭切斷他整個左臂後,這個蠱人竟伸手拽了一截樹枝,仿著溯辭的招式開始出招。

這些蠱人並不是只會最原始的肉搏廝殺,他們竟會學習!

溯辭只覺頭皮發麻。

在過招拆招間,蠱人手中的兵器從起初的樹枝到較為結實的木棍到斷刀斷劍在不斷變化,而每變化一次,他出招就更為流暢,甚至讓溯辭生出幾分幼時和教習嬤嬤過招的感覺。

對方在追趕她的節奏,並且越來越快!

溯辭看著眼前這個幾乎沒了人型的蠱人,只覺匪夷所思,一不留神竟被對方手中的斷刀擦著手背劃過。

一絲極細的血痕出現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淺淺的新鮮血腥味兒飄散入風中,溯辭眉頭緊皺,以為蠱人會更為瘋狂,啟料那蠱人在嗅到血腥味後突然僵立原地,維持著舉刀的姿勢,眼中猩紅迅速消退,整張臉因恐懼而迅速扭曲。

溯辭正覺奇怪,身後便傳來風聲,不等她分神回看,一隻手從她身後伸來,捂住了她的眼睛,將她壓進一個寬厚的胸膛。

薛鋮一手摟著溯辭,另一手毫不猶豫手起劍落,將呆立的蠱人從頭劈成兩瓣,血漿飛濺。

“別看。”他的雙眸冷銳,聲音卻溫柔帶著暖意拂上溯辭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