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安城之繁華, 無愧外間的傳說。從城門沿寬闊的主街道一路向裡走,沿街的商鋪屋舍漸次拔高,越往中心去,亭臺樓宇越是精緻。

從外頭乍一看似乎只是做工細致,但裡頭往往暗藏玄機,城裡最有名的酒樓甚至比京城的霜園更加奢華,玉石鋪街金箔紮花,連裡頭侍女發間簪的都是東珠、身上披的都是雲錦。尋常稍有格調的酒樓雖不至如此,但堂內擺放的瓷瓶、牆上掛的字畫也都是名家之手。城中時不時就能看見衣著光鮮的公子小姐, 頭頂玉冠,腰鑲金石,明珠綴履, 步搖銜翠,風姿卓然。

薛鋮與溯辭坐在沿街的酒樓上, 看一路車水馬龍,品一壺陳年佳釀, 一時間竟也有回歸京城的錯覺。

面前一碟燴魚片尚冒著熱氣,雪白的魚肉綴著點點蔥花,入口滑嫩鮮美。溯辭一片入腹,不由得感嘆起來:“這一趟真是沒白來。”

薛鋮笑著搖頭,目光卻投向遠處一片園子, 目光幽深。

這遠安城中不少名頭響亮又金貴的店鋪,縱使有錢也不接生客,非城中顯貴之人不得入。先前他們被漣水園攔在門外, 轉頭便看見店夥計笑臉迎了一位陸姓公子和幾位同伴入園。單看衣著舉止,恐怕都是城裡有名的大姓世家。

這裡世家之間的牽絆聯系,恐怕不比京城簡單。等來日他孤身赴任,想在這些利益相關的世家間撕出一道口子,絕非易事。

醇酒入喉,混著種種思慮,深埋入心。

不多時,街上突然傳來騷亂之聲,抬眼看去,只見一個鮮衣怒馬的年輕公子在熙攘的街道上快馬疾馳而來!

長街人群密集,可這位公子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哪怕一路驚得人連連退讓、撞翻了不少攤鋪,他依然高揚馬鞭,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無辜遭殃的路人攤販雖心有不忿,但一見這位公子相貌衣著卻不敢出聲,只能自認倒黴嘀咕兩句。

但這樣快的馬速不是所有人都來得及躲閃的,一位身懷六甲的婦人恰在街邊挑團扇,不知被誰搡了一下,踉蹌兩步竟往街中央跌去。此時快馬已至跟前,那公子見狀皺了皺眉,竟未立即勒馬!

眼瞅著即將撞上那婦人,路邊突然伸來一隻手拽了婦人一把,同時一條扁擔從旁揮出,狠狠擊在了馬腿之上。

馬兒吃痛一聲長嘶,向另一側傾斜過去,那公子頓時大驚,好不容易制住了馬兒,立即向出手那人怒目而視,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打本公子的馬?!”

“段公子,你該慶幸這一扁擔打的是你的馬,而不是你的腦袋。”

這話回得囂張放肆,周圍的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齊刷刷看向聲源方向,唯那婦人劫後餘生驚疑未定地向出手之人連連道謝。

出手的是一個穿著花布裙子的婦人,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長發盤在腦後,無半點釵環首飾,反而簪著數枚梅花鏢。她仰著臉看段公子,大喇喇地把扁擔往肩上一搭,柳眉倒豎,大有再給他來一扁擔的架勢。

這段公子乃是涿州刺史段荀幼子段年彰,素來囂張跋扈,是遠安城出了名的霸王,仗著段家權勢肆無忌憚,無人敢觸其逆鱗。

如今驟然當中吃了一記扁擔,段年彰怒從心起,立即一鞭子抽向那花裙婦人,惡狠狠道:“敢同本公子這麼說話,我看你是活膩了!”

花裙婦人一挑眉,赤手抓了他的鞭子,道:“小子,沒直接抽你腦袋上已是看了你爹的面子,別不知好歹。當街縱馬行兇傷人,就算是刺史,也得給老百姓一個交代。”

段年彰想要抽回鞭子,卻被她攥得死死的,撼動不了分毫,又罵道:“在此之前,還是先問問你當街行刺朝廷命官該當何罪吧!”

“你這掛個虛銜的也好意思稱朝廷命官呢?”花裙婦人嗤笑,見他實在拽得辛苦,冷不防松開鞭子。

段年彰正使大力拽得起勁,陡然那頭撤去力道,差點沒一個仰倒栽下馬背,頓時氣紅了眼,怒道:“當街行刺、出言不遜,你就等著我爹拿你問罪吧!”

“那我可就在蒼山上恭候刺史大人大駕咯。”花裙婦人不以為意,曼聲應道。

聽得蒼山二字,周圍的人變了臉色,樓上薛鋮溯辭二人訝然對視一眼,而段年彰也目光陡沉,半晌冷哼一聲,道:“算你命大。”言罷重新揚起馬鞭,駕馬而去。

花裙婦人攤攤手,這才彎腰去撿方才情急之下丟在路邊的包裹。

誰知正是這彎腰的功夫,段年彰於馬背上回首,同時袖箭從手底射出,竟使暗器欲背後傷人。花裙婦人面色一凝,抬手摸上發間梅花鏢,可還不等她出手,隔空飛來一隻石子,霎時將那袖箭擊落。

段年彰見失手,面色又黑了幾分,立即策馬毫不猶豫地飛速離開。而花裙婦人撿起包裹抬頭看向酒樓二層,正見溯辭倚在窗邊,手裡拋著石子,向她頷首示意。

“她是寨裡的人?”薛鋮收回目光,問溯辭。

“蒼山只有燕雲寨,她瞧著面生,想來是沒見過。不過能這麼大張旗鼓打著燕雲寨的名頭行事,應當是寨中人無疑。”

言談之間,那花裙婦人揹著行囊走上二樓,笑著向溯辭這桌走來,抱拳道:“方才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夫人嚴重了。”溯辭回禮道:“方才即便我不出手,夫人只怕也是能避過的。”

花裙婦人聞言大笑,道:“這一碼事歸一碼事。不過姑娘既然覺得我能避過,為何還要出手?”

“只不過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一時沒忍住罷了。”溯辭笑答。

花裙婦人皺起眉頭,露出幾分狐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