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辭頓時驚喜地拍手笑道:“那正好!就有勞將軍引路了。”

薛鋮微微俯身,低聲道:“榮幸之至。”

雨天的京城確實有一個好去處,名曰霜園。園主人酷愛東南一帶的園林建築,仿其風格建造霜園,院中奇花異石雕欄畫棟應有盡有,還有水榭亭臺極盡雅趣。霜園一直以來多為京中文人士子青睞,但園子每日接待客人數量有限,加上高昂的酒水費用,也令不少人望而興嘆。

但雨天客少,想得一席位較平日也要容易一些。

等薛鋮帶著溯辭抵達霜園時,只剩竹居和曲水亭還空著,溯辭想了想,點了竹居,薛鋮又要了一壺酒,而後便跟著侍者沿著蜿蜒的石子路向竹居而去。

竹居顧名思義,乃是一間為翠竹林包裹的木屋,無門無窗,四面垂著層層紗幔和竹簾,內有軟塌矮桌,甚至還燒著火盆。侍者將酒放下後便告辭離去,偌大的竹居頓時只剩薛鋮溯辭二人。

薛鋮拉著她在屋簷邊坐下,雨水從簷邊墜落,滴在光滑的石面,濺起水花朵朵,整個屋子沉浸在雨穿竹林的簌簌聲中,自有一番能寧靜心神的氛圍。

溯辭索性脫了鞋,光著腳伸出屋簷外,冰涼的雨絲灑落在光滑的肌膚上,激得她頓時打了個顫。

“也不怕冷。”薛鋮想去拉她卻被躲開,無奈道:“當心著涼。”

“不會的。”溯辭將溫熱的掌心貼上他的臉頰,笑眯眯道:“就一會兒。”

薛鋮捉了她的手,轉頭斟了杯酒遞給她,道:“嘗嘗。”

溯辭興致勃勃地接過小巧的酒杯,想也沒想地一口悶了,辛辣的味道頓時沖上腦門,刺得她眼淚汪汪直吐舌頭,道:“怎麼不是甜的!”

薛鋮頓時笑了開去,晃了晃手裡的杯子,道:“霜園從不賣甜酒,這裡的酒多是窖藏的佳釀,照你這個喝法,三兩杯就得上頭。”

“那你不早說!”溯辭憤憤瞪他一眼。

“誰知你喝這麼急。”薛鋮又倒了一杯遞給她,囑咐道:“慢慢品才品得出味道。”

溯辭鼓著嘴接過杯子,狐疑問道:“將軍你怎麼這麼懂呢?”

薛鋮摩挲著杯沿,輕聲道:“我爹最喜歡這種風雅的東西,在我第一次出征前,他就帶我來的這裡,大醉一場,最後還是我給他扛回去的。”

溯辭看著他,慢慢抿了一小口酒。醇酒入喉,在最初的辛辣於舌尖散盡時,口腔裡漫開一股清香的味道,如初生的嫩竹葉,而後慢慢湧起一絲回甘,縈繞唇齒之間,經久不散。

從沒喝過這樣的酒,溯辭眼前一亮,贊道:“好喝!”

薛鋮含笑睨她一眼,道:“悠著點,這酒烈,可不許貪。”

身體裡慢慢升起暖意,連浸在雨幕中的足尖也不那麼冷了,溯辭靠在薛鋮的肩上,抬眸看著霧濛濛的天,輕聲道:“小時候教我課業的師傅們總是告誡我謹言慎行,一直說我是雲浮的聖女,每一句話都代表著雲浮,必當慎之又慎。但凡我說些他們覺得不合身份的話,就會毫不留情地訓斥我。到後來,我也變得不愛說話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裡,無論是喜悅還是難過,都一個人默默受著。”

薛鋮微愣,轉臉看向她,卻見她凝望著屋外的雨簾,繼續道:“有一回師傅訓得狠了,我滿心委屈滿腹牢騷卻一句話也不敢說,最後只能悄悄躲在閣樓裡哭。那回是嬤嬤找到我的,我問她為什麼我成了聖女卻不能隨心所欲地說話了?嬤嬤卻告訴我,人這一生真真假假需要說很多話,一半是說給別人聽的,另一半才是自己內心真實所想。”

“她說我不能把心裡的這一半到處說給旁人聽,因為有些人不在乎,而有些人會利用。”

她又輕抿了一口酒,目光似乎穿過了這山河萬裡,看向遙遠西境深處那座潔白的宮殿。

“我當時問嬤嬤,是不是我這一半的話就要永遠悶死在心裡了。但嬤嬤說不是的,她說這一生每個人都能遇到那個願意為你傾聽心聲的知心人,令你的萬語千言得以安放。”

溯辭抬起頭看向薛鋮,凝望他的雙眼,十分認真地對他說:“將軍,你願不願讓我成為你的知心人?”

薛鋮的目光柔軟下來,伸手捧住她的臉頰,將頭貼上她的額頭,低聲道:“我讓你擔心了。”

“這樣大的變故,說不擔心都是假的。”溯辭眨眨眼,“不僅是我,恐怕王爺王妃心裡也是擔憂的。”

“我沒事。”薛鋮嘆聲道:“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溯辭抬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道:“沒事的,現在看清了總比他日生死關頭才恍然大悟要好。”

薛鋮沒有說話,輕輕印上她的唇,留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溯辭眸光閃動,伸手攀上他的衣襟,低聲問:“將軍,你這算默許了?”

“嗯。”薛鋮應道:“總不能讓你白擔心。”

“那下回你再一個人悶頭練劍,哼,我可要罰你咯。”溯辭輕哼一聲,惡狠狠地說。

薛鋮眸中笑意更濃,問:“夫人打算怎麼罰?”

溯辭欺身上去,在他唇角輕咬一口,道:“這樣……”那個罰字還沒說出口,只聽薛鋮低笑一聲,深深吻下,將尾音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