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鋮嘆息一聲,將筷子擱在溯辭的碗上,嘆道:“快吃罷,吃完還得去尋落腳的地方。”

溯辭噯了一聲,埋頭吸溜面條,彷彿早已餓極。

店小二看他倆衣衫半舊,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好心提了一句,“二位若想尋個落腳的地方,不妨去這後頭的巷子裡看看,那裡頭有個荒宅,不知是誰家産業沒人打理,這些年附近的乞兒都在那塊落腳,將就一晚應當不成問題。”

薛鋮眼睛一亮,忙道:“煩請小哥指路。”

“不難找。”店小二道:“出了客棧沿左邊的巷子一直往後走就是了,只不過……”他頓了頓,低聲道:“二位最好備些防身的東西,最近聽說荒宅鬧鬼,嚇死了好幾個乞丐。”

薛鋮默默記下,感激道:“多謝小哥!”

而這言談的功夫,溯辭將一碗麵吃了個幹幹淨淨,意猶未盡地呷呷嘴,打了個飽嗝。

這副宛如餓鬼投胎的模樣令薛鋮一時無言,突然有種想把自己這碗也推給她的沖動。誰知等店小二背過身去,溯辭十分嫌棄地撇了撇嘴,無聲對他比了個真難吃的口型。

薛鋮絕倒。

待吃完麵離開客棧,只見魏狄迎面而來,在錯身而過的那刻低語一句:“有情況,河畔老柳樹見。”

薛鋮與溯辭交還一個眼神,神態自若慢慢走出客棧所在的巷子,而後即刻往附近河畔飛奔而去。

三人在柳樹下碰頭,魏狄肅色道:“客棧後頭那條巷子裡也發現了藥粉的味道,只是巷子僻靜幽深,少有人煙,我沒敢再往裡去。”

美姬的行蹤、藥粉的味道、突然客滿的偏僻客棧再加上那個近日鬧鬼的荒宅,所有巧合放在一處,幾乎就拼出了真相。

北宮政不可能掌控整個京城,這些線索足夠他賭上一賭。能扯出北宮政自然能完美收官,若不能,即便魏晉盟約破裂,他也能在沙場上與北宮政一較高下!

薛鋮當機立斷:“北宮政應當就在荒宅,今夜依計劃行事。”

日漸西沉。

薛鋮趁著守衛換值的空檔將溯辭換進了驛館。

屋中帷幔低垂,溯辭換下侍女的服飾,穿上姬妾的華服。裙擺曳地,廣袖低垂,紅綾抹胸,肌膚勝雪。易容後的臉與那美姬有八分相似,眼角眉梢滿是妖嬈惑人的風情。

薛鋮替她攏了攏肩頭的衣服,囑咐道:“你千萬小心,若有不對的苗頭,立即離開。”

“嗯。”溯辭點點頭,輕輕握住他的手,“放心。”

未免令人起疑,薛鋮不便久留,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悄聲離去。

驛館內一如往常,除了比平日更密集的巡邏腳步聲外,沒有任何異樣。

直到陽光隱沒在天際,夜色籠罩京城,鬧市的喧嘩聲隔絕在高牆外,驛館內點著幽幽的燈火,萬籟俱寂。

溯辭坐在房中,有些緊張地來回踱著步子,聽著外頭梆子聲慢慢傳來,只悔沒把佔蔔的石子帶來,再蔔上一卦才好。

直到三更的梆子聲響起,寂靜的驛館突然爆發出人慌亂的喊聲:“來人!走水了!快來人啊!”

溯辭疾步行至窗邊,透過窗戶的縫隙隱隱可見驛館一角有濃煙竄起、火光若隱若現,紛亂的腳步聲隨後在驛館四處響起。

著火的恰是驛館中存放卷宗的屋子,紙張帛書本就易燃,火勢一起便難止住,驛館上下忙著救火、搶出倖存的卷宗,甚至拉來了本該守在驛館各處的驍衛幫忙,場面一時間混亂無比。

薛鋮正是在此時踏入驛館的,看著眼前紛雜的身影,隨手拉住聞訊趕來、正帶人往著火的閣樓奔去的鴻臚寺卿李廣彥,問:“臨安王那兒如何?”

李廣彥正心疼這滿屋子卷宗,驟然被薛鋮拉住先是不耐,正想甩開他的手,等聽清他的話心下又是一個咯噔,面色頓時難看起來。

薛鋮心下了然,道:“你去控制火勢,我去看著臨安王。”

就算李廣彥再如何不願與薛鋮合作,如此局勢也由不得他選,只能梗著脖子道一句:“那有勞了。”

薛鋮眼中有暗光一閃而逝,向李廣彥略略頷首,隨後領著魏狄朝臨安王瞿嬴住處走去。

瞿嬴此刻正惴惴不安地縮在房內,看著外頭隱隱的火光,眉頭緊皺。驛館大部分守衛都被抽調去滅火,此刻他的院子裡空無一人,而黎桑今日恰去和北宮政議事不在驛館,他此刻連個拿主意人的都找不到。

老實待在房中,還是尋個別的地方躲起來?

正當他猶豫之際,屋門悄然開啟,兩條人影鑽入屋內。只一個抬手,屋內燭燈驟滅,瞿嬴吃了一驚,立即回頭看去,卻只見一柄雪亮的劍抵上他的喉間。

“臨安王,別來無恙?”

黑暗中,他聽見薛鋮低沉的嗓音,如同夜半索命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