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鋮這夜睡得並不安穩。

夢裡是熊熊火焰、滿目瘡痍, 他身披戰甲手持長劍立於這沙場上,身周是廝殺的將士,戰鼓擂響,鮮血飛濺。然而這一切似乎只是一副畫卷,他雖身處其中,卻無法觸及,只能眼睜睜看著晉國的將士一個接著一個到底,嘶聲吶喊,卻得不到半分回應。

薛鋮舉目四望, 目光卻陡然凝住——在遠處破敗的城牆上,吊著一襲白衣,斑駁的血跡在白衣上染開, 紅白交錯,格外刺眼。

他的心在那一瞬驀然揪緊, 耳畔有□□破空聲驟然轉來,還不等他轉身防備, 一支尖銳的羽箭紮入他的後心。鑽心的疼痛太過真實,薛鋮向前踉蹌半步,然而不等他站穩,無數羽箭從四面八方而來,眨眼間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萬箭穿心, 和當初渭水城下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一襲在視野中飄蕩的白衣。

鮮血和體溫不斷流逝,薛鋮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 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唯有死死瞪著那襲白衣,眼裡有他都未曾察覺出的恐慌。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拂去他一身積雪,不會再有人看向他的雙眸,更不會再有人為他吹奏一曲笛音。

指尖顫抖,隨著鮮血的流失,薛鋮內心忽然湧出怒氣。

開什麼玩笑!他好不容易活過來,可不是為了看見這副景象的!

雙拳驀然攥緊,渾身的羽箭在那一瞬崩碎,極遠的天際傳來熟悉的笛聲,眼前的景象就在這笛聲中慢慢淡去。

軟榻上的薛鋮驀然睜開了眼,後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的手緊緊抓著軟榻,輕輕喘息著。

溯辭就站在他身旁,吹著短笛,見他醒來,忙蹲下身去握他的手,道:“將軍,你魘住了。”

薛鋮渙散的目光慢慢聚攏,最後落到了她的身上,喉頭滾動,他突然傾身而起,伸手將溯辭緊緊擁入懷中。

他的力氣很大,溯辭嚇了一跳,愣了片刻後伸手輕撫他的背脊,溫聲道:“沒事了。”

不知抱了多久,薛鋮卻一點松開的意思也無,埋首在她頸間低聲問:“什麼時辰了?”

溯辭轉臉看了看外頭才矇矇亮的天色,道:“天還沒亮透呢,要不要再歇會?”

“嗯。”薛鋮依舊埋在她的肩窩,低低應了一聲。

溫熱的鼻息拂上頸側,有微微的酥癢,溯辭眼角浮起笑意,蹭了蹭他的頭,問:“夢到什麼了?”

薛鋮沒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卻問:“溯辭,你可曾給自己蔔過卦?”

溯辭搖搖頭:“雲浮的占星師是不可以給自己蔔問命途的,小時候嬤嬤曾幫我算過,卻不肯告訴我卦象。”說著面上露出一絲疑惑之色,又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曾說我的劫數因北魏而起,那……”他頓了頓,慢慢說:“你的命中是否也有這種劫數?”

“我的劫數呀。”溯辭輕咬下唇,低眸微笑,“我命裡這劫不正是你麼,薛將軍?”

薛鋮霍然抬頭,看向溯辭,卻見她眼波流轉,輕聲呢喃:“這一劫名叫情劫,若不得將軍垂憐,可真是要令人心痛至死了。”說著擺出一副西子捧心狀。

薛鋮差點信了,很快反應過來,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道:“不是蔔不了自己的命途麼?”

溯辭吐了吐舌頭,撇嘴道:“薛將軍,這種時候怎麼能較真呢,你該說‘本將軍怎捨得美人心碎,必當萬般憐惜’。”

薛鋮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裡帶上幾分深意,心道不能再讓她看那些市井流傳的話本了。目光又落到她單薄的衣服上,薛鋮皺了皺眉,突然伸手把她抱上軟塌,抖開薄被裹在她身上,將人嚴嚴實實地圈在自己懷中,道:“天還冷,穿成這樣跑出來也不怕著涼。”

“總不能丟你一人在這裡做惡夢吧。”溯辭靠在他懷裡,把頭貼在他的肩上,仰臉道:“多寂寞呀。”

薛鋮的心底有些暖,緊了緊手臂,輕吻她的烏發,道:“我沒事,下回記得披上衣服再出來。”

溯辭的眼睛亮了亮,問:“將軍你是打算搬來和我住麼?”

薛鋮並沒有直接回答:“這裡離驍衛府不遠,等事情鬧出來,我恐怕都會留在府中。”

溯辭自動把他留駐驍衛府和搬來同她住劃上了等號,樂滋滋地點了點頭。

二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直到天光大亮,薛鋮簡略收拾一番後出發前往驍衛府。

府中,魏狄一早就在房內等候,見薛鋮入內即刻迎上前去,低聲道:“將軍,沒出什麼事吧?”

薛鋮搖搖頭,問:“你那邊呢,可曾驚動了什麼人?”

“沒有,弟兄們很小心,沒被人發現。”

“那就好。”薛鋮走到桌前,看著滿桌的卷宗,沉聲道:“驛館那邊務必要盯緊,還有,讓弟兄們都準備好,找到機會立刻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