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院(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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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驍衛為晉國帝王親衛,右驍衛戍衛皇城,為宮中禁軍,左驍衛戍衛京城,維城中治安、護百姓安居。
左驍衛上將軍一職在原上將軍幾年前致仕之後一直空缺,由右驍衛上將軍榮達暫時兼任。如今承光帝一道聖旨欽點薛鋮出任,榮達倒是鬆了口氣,但滿京貴胄的心卻輕松不起來了。
民間流言四起,天生異象,各州縣災禍橫生,承光帝偏偏在這個時候召回薛鋮,將半個京城親手交到了他的手上,教人如何不多想!
孟皇後徹夜難眠,翌日一清早便召孟夫人入宮敘話,東宮太子幕僚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瑞王氣紅了眼,淑妃欲往禦書房探探皇帝口風,卻頭一次被內侍攔在了門外。就連雲遊在外的五皇子寧王也提前出發返京。
外間風雲暗湧,薛鋮則默不作聲地受了旨意,如今正跪在東陵王府的祠堂中。
燭火幽微,映照著臺上沉默的靈牌,案上一線長香早已燃至盡頭,化作一灘溫熱的香灰。薛鋮就這樣跪在滿室寂靜中,眼眸低垂,凝望著膝前方寸之地,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內室的門被推開,東陵王薛敬從中走出,看著跪著的薛鋮,嘆聲道:“可想清楚了?”
薛鋮聞言抬頭:“父王。”
“接任左驍衛上將軍,你是怎麼想的?”薛敬在香案邊站定,反剪著雙手,聲音不辨喜怒。
“王命莫敢不從。”
“除此之外呢?”
“忠君乃為臣者本分。”薛鋮沉聲道:“兒臣既接任左驍衛上將軍,必當盡忠職守,不敢有絲毫怠慢。”
“哪怕之後北魏使者來京,你也依然會負責使團安危?”
薛鋮靜默了一瞬,點頭道:“是。”
薛敬吐了口氣,道:“你常年徵戰在外,對京中形勢不甚瞭解。出任左驍衛上將軍,相當於手握了一大半的京城禁軍,必然招人側目。”
“兒臣行事無愧於心,只願守天下清明,無所畏懼。”
“清明?”薛鋮低低一笑,道:“只怕不會如你所願。”
“父王?”薛鋮差異地看著薛敬,然而室內燭火幽微,並不能分辨出他面上究竟是何神色。
薛敬並沒有解釋太多,卻問:“鋮兒,我問你,你欲守家國,還是願守天下黎民?”
“有何差別?”
“家國,是薛家的晉國、薛家的利益,勳貴、血脈、權勢交織網羅而成,牽一發則動全身。但只要薛家血脈不亡、支撐的勳貴不倒,哪怕天下血火民不聊生,晉國只剩彈丸之地,你的家國依然會在。”
薛敬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室內,字句鏗鏘。薛鋮驚訝得張大了眼,幾乎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從自己不問世事閑散半生的父親口中說出的。
“但天下黎民卻只是在晉國治下休養生息的百姓,中原千百年來王朝更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些人。他們依附於王朝也支撐著王朝,但卻永遠不會是某一朝、某一位帝王的所有物。苛政會致民怨,戰火會損民生,若想護這天下子民,你面對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勳貴重臣、世家血脈。”
“鋮兒,我再問你一次,若這家國與天下黎民你只能擇其一,你選誰?”
這一句幾近大逆不道的話擲地有聲,薛鋮怔愣了片刻,耳畔突然響起溯辭與他說過的話——
“你死後晉國必將亡於北魏之手,天下從此陷入血火,即便如此,只要一句王命,你也會心甘情願引頸就死麼?”
前世渭水城那一場殊死惡戰重新浮現在眼前。他拼進最後一口氣、一滴血,為了什麼?千百將士嘶聲吶喊不退半步,為了什麼?
為了京城皇宮金鑾殿上高坐的那位?
不。他們穿上戰甲拿起兵器,不是為了來自金鑾殿上的垂憐與贊賞,而是為了他們身後千千萬萬道殷切的目光,為了那些在廣袤土地上耕稼陶漁的百姓能安然迎接一個又一個恬淡的清晨。
他們看過太多哭嚎的稚子、死別的新婦和一抔黃土葬歸人的老嫗,血淚太多,不忍再看。
天下家國的分量在他心中早已劃出了輕重。
薛鋮對著薛敬叩首,接過了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兒臣,願守天下黎民。”
一句話後,滿室寂然。
薛敬微不可覺地鬆了口氣,慢慢彎腰攙起薛鋮,道:“時辰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薛鋮有些不明所以,猶豫再三終究沒有多問,行禮告辭,慢慢退出祠堂。
在他一隻腳邁出門檻的時候,薛敬突然喊住他:“鋮兒。”
薛鋮側首。
“記住你今日的話。”薛敬的身影在燭火的掩映下格外沉重,薛鋮垂眸頷首,而後邁出祠堂。
厚重的大門重新合攏,薛敬依舊負手立在靈牌邊,長長吐了口氣。他身後內室的門再度開啟,緩步走出一個須發盡白的老者,眉眼隱含笑意,一捋長須道:“老夫果然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