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鄉三老姓田名寬,今年六十歲,年輕時求學潁川陽翟,從師郭家,學過律法。——陽翟郭氏乃法學名家,以明律顯達,世代傳習法律,其族中只出任過廷尉者就有七人,天下知名。

陽翟郭氏,精通《小杜律》,乃是郭家家傳經業。既有“小杜”當有“大杜”前漢武帝時先後任廷尉、御史大夫的杜周與杜延年父子皆明習法律,時人稱杜周為大杜,杜延年為小杜。此父子二人皆有律學傳世,杜周所傳是《大杜律》,杜延年所傳自然就是《小杜律》。

“律”和“令”雖並稱“律令”,但卻是兩種不同的法典,“律”是禁止法,是對犯人的懲戒法,是刑罰法典;“令”是命令法,是行政法,是非刑罰法典。和“令”相比,“律”具有絕對的權威性和相對的穩定性。

“律令”是死的,是死條文,不會變,但“律令”本身不會執法,執法的是人,是人就有不同,或寬仁、或嚴苛,“治獄有寬嚴”,即所謂“罪同而論議”。同一個罪行,所欲活就“附生議”,所欲陷就“予死比”。律令的比附解釋不同,傳習便呈現分歧,遂有“章句”之出現。

“章句”即“離章析句,求義明理”,本是儒生閱讀古籍的一種分析方法,如《春秋》有《公羊章句》、《穀梁章句》。借用到律學上,也就出現了律章句,採用訓詁學的方法分析漢律,闡發法制,《大杜律》和《小杜律》就是由此產生的。

漢承秦制。有漢以來,對律法非常重視,前漢武帝“外儒而內法”,宣帝認為“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不可“純任德教,用周政”,入本朝以來,雖儒家的學說傳播越來越廣泛,但律法的地位仍十分重要,有許多的世代衣冠,以明律法而出仕高官的律法名家。

特別豫州的汝南、潁川二郡這兩個個地方,春秋時屬鄭,後鄭國被韓國所滅,又成為韓國的都城和主要勢力範圍,從鄭國時的子產鑄刑書、立法制,到申不害在韓國的變法,再到韓非在戰國末期集發家思想之大成,以及漢初的郡人賈山、晁錯、韓安國等極力推崇刑名法術,從而逐漸地在豫州形成了“高仕宦,好文法”的社會風氣。陽翟郭氏、長社鍾氏便是此中的翹楚。

也因受這風氣的影響,汝南周氏雖是標準的儒學傳家,根據原周澈的記憶當年周氏私塾讀書時,也學過律法,讀過《大杜律》、《小杜律》,雖談不上精研,只是泛讀。

不過聽聞這田寬苦學多年,學有所成,任過縣決曹史,“主罪法事”,在任期間,平了不少冤獄,縣鄉稱頌。後因年紀大了,精力漸不濟,又見升遷無望,前幾年乃辭官迴歸鄉里,被鄉民舉為鄉中三老。

邢剛是個地頭蛇,對路很熟,帶著周澈等不走大道,穿行小路,經過兩三個裡聚,來到一個裡外。

裡監門在塾室內看見了他們,忙從席上跳起,穿上鞋子,急忙忙出來趨拜相迎。——周澈一身官衣,帶青紺綬,配半通印,高頭駿馬,數人相從,這裡監門雖不認得他,卻也知必是一個少貴吏員。他拜倒在地,伏頭說道:“小人本里裡監門,拜見貴人。”

“起來吧。我乃本鄉新任有秩鄉長,今日上任,來此拜訪三老田父。”

聽得是本鄉新任的鄉長,那裡監門忙又恭恭敬敬地拜了兩拜,這才起身,低眉呵腰,說道:“本想著君還會再過幾日才來,不意今天就到了!聽說君任橫路三月、治化一方,夜聞警鼓、雷霆擊賊後,方才神主漸定,盡皆翹足相待,盼君早來。今君來也,鄉民之幸。”

周澈笑道,“你頭前帶路,引我去拜訪三老。”

裡監門在前引路,領著諸人來到田家院外。

這個裡中等大小,五六十戶住民。田家在里巷深處,面南朝北,院落不大,黃土為牆,柴門虛掩。時尚請周澈稍等,上前將門推開,立在階外,恭謹問道:“田夫子在麼?”

周澈正想往院中打量時,恍惚聽到院中有人出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男子答道:“夫子在家。……,是明行兄啊,快請進來。”聽其聲音,甚是清朗。

周澈將笑容斂回,整整衣袍,心道:“聽說田寬有一子,便是此人麼?”

說話的男子從院中走出,用手攥住袍袖,與那裡監門相對作揖,禮畢,看見了周澈諸人,愣了一愣。裡監門說道:“田君,這是新任的鄉長周君,今天剛來上任,特來拜見夫子。……,周君,這位是夫子之子,名諱熙,表字元寧。”這男子忙又向周澈行禮:“在下田熙,見過周君。”

周澈還禮笑道:“久聞田君之名,早想拜見,今日得償所願。……,請問田公在家麼?”

“在。”田熙沒有立刻請他進去,而是面有難色地看了看黃敘、周倉等人還有他們的坐騎。

周澈察言觀色,知其為難之處,料來定是因院落狹小,無法容下這麼多的人、馬,即吩咐諸人:“田父長者,不可以人、馬驚擾。你們不必跟我進去,且在門外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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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倉諸人垂手應諾。

田熙、周澈二人進入院中。田熙入內稟報,不多時出來,說道:“家君請周君登堂。”

走完了一套主人迎接客人登堂的禮節後,周澈進入堂中。

堂內除鋪陳了幾面坐席、放了幾個矮案外,別無長物。東邊臨窗的席上跪坐著一個高冠博帶的老者,正就著陽光觀看手中的簡牘,聽到周澈他們進來了,輕輕地將竹簡放下,抬起了頭。

周澈拜倒在地:“在下週澈,拜見田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