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剛一手扶著放在馬上的行禮,一邊轉回頭,把視線從後邊收回,對周澈說道:“澈君,真沒想到,竟有這麼多人主動來給咱們送行。”——他的“請辭”很順利,報上去就被批准了。

郭強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澈君在任職亭部時,對他們夠好麼?遠近多少亭部,可除了澈君,還能有哪一個在離任時能有這麼大的陣仗,被這麼多的里民相送?”——跟隨姜楓就食亭舍中的那幾個人,大部分都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跟著周澈去鄉里,只有郭強和孫信兩人隨從同行。

周澈問姜楓:“阿翁都安置好了?俊傑怎麼樣?”周倉、邢剛是他的心腹,郭強、孫信是姜楓的朋黨,在他們面前不需要隱瞞姜楓的身份,喊“阿虎”

姜楓答道:“阿翁聞君升遷,非常歡喜。俊傑越發勤勉,日夜苦讀不輟。家裡都挺好的。”

“我昨夜本該也去家裡看看,只是若咱倆一起,動靜未免太大,不得不作罷。等過些日子,在鄉里站住腳了,我看看能不能派人去把阿翁和俊傑接來同住。”

姜楓本就寡言,經過了殺人、逃亡、毀容諸事後,越發惜字,平時侍從在周澈的身邊,一天下來也說不了幾句話。周澈有時都忍不住懷疑,這樣一個沉默無聲、不善言辭的人是怎麼成為聲震周邊,成為遊俠頭領的?難道只是憑藉他的孝順,只是憑藉他敢鬧市殺人、敢孤身一人夜闖亭舍的膽氣?

雖也聽人說過他如何的悍勇,但卻因沒有親眼見過,終是無法想象出來。這疑惑越來越深,直到經過了那夜殺賊後,周澈才總算恍然大悟,明白了這個“悍勇”是什麼意思,明白了姜楓能將諸多輕俠盡皆折服的資本。

在周澈認識的輕俠中,南凌是“搏技第一”,高家兄弟號稱“戟弩雙強”,鐵家昆仲亦各有長技,但在戰陣上卻無一人能與姜楓相比。當姜楓臨陣擊賊之時,實在悍勇無敵,別看他個頭不高,卻如一柄尖刀,凡其到處,賊寇無不敗退潰散。端得所向披靡。

那夜擊賊之所以能快速獲勝,首先之功在周澈,一因他指揮得當,一因他驅馬當先,其次之功在姜楓,若無他一直緊隨周澈馬下,擺平了大部分的強賊,不然周澈也“當先”不了太久。

聽了周澈的話,姜楓說道:“父親戀家,怕是不會願意去鄉里居住。”

“到時候且看看,沒準兒能把阿翁說服呢。”

周倉笑道:“三叔,別隻顧說楓之,你也該回家看看了!從上次休沐至今,你有小半個月沒有回過家了。”

“我家中沒什麼人,只有一個婢女而已,回不回去都一樣。”話雖如此說,但被周倉一提醒,周澈還真是有點想家裡的那個美婢戚繡繡了,他沉吟片刻,問道,“元福,你去過鄉中官廳,……,哪裡舍院大麼?”

“咱們鄉是大鄉,轄內有四五千人口,官廳中屬吏不少,舍院挺大的。”

周澈暗自思忖,想道:“若是舍院夠大,倒是不妨把繡兒接來。”想起繡兒做的飯菜,不覺舌下生津,食指大動,再又想起繡兒別的種種妙處,又不覺口乾舌燥,身下有另一物更是蠢蠢欲動。他強自按下綺思,把荒唐的心思拉回眼下,捂著嘴咳嗽了聲,又問周倉:“元福,這幾天我已問過你鄉中諸吏員的情況,你揀你熟悉的再與我說上一說。”

“鄉佐姓胡名項,年有四旬,被許陽痛毆過,……。”

正說話間,諸人聽到一陣馬蹄聲響,回頭望去,見卻是黃敘帶著三四騎疾馳過來。

“阿敘,你怎來了?”

黃敘翻身下馬,說道:“今君升遷,我怎能不來?只是沒想到你走得這麼早,來晚了。”

“你從縣裡趕過來,幾十裡地。我昨天遣人給家中送信,不是說不必來送了麼?”

“我今日來,可不是為送行而來。”

“那是為何?”

“是為君壯聲威而來!”

周澈這才注意到,黃敘與隨從他來的那幾個人都是披甲帶刀,不由莞爾一笑,笑道:“我是去上任,又不是去殺賊!”

“鄉人粗鄙,難識君子,非刀劍兵甲不能服之。澈君,前頭不遠就是鄉亭地界了,你請上馬,由我等護衛前行。”

黃敘不由分說,招呼周倉、姜楓,把周澈扶上馬,又叫隨從讓出兩匹馬來,給周、姜二人騎乘。接著,他親自在前開道,請周倉、姜楓扈從周澈兩側,餘者有馬的騎馬,沒馬的徒步,或環擁,或殿後,如眾星捧月一般,前呼後擁地扈衛著周澈馳向鄉亭。

在鄉亭的界口,早有一群人等候多時。

迎接的人有十來個,大多是鄉中吏員。

當前一人年歲不大,二十多歲,頭戴高冠,褒衣大袑,足下岐頭履,腰間皮帶鉤,斜插了一柄長劍,看見周澈諸人疾馳過來,他迎上兩步,遠遠地拱手作揖,大笑說道:“皓粼,你可來了!”迭聲催促前面負責迎賓的吏員,“還呆立著作甚?還不快快上來迎接!”

那個吏員急忙上前,躬身施禮;接著餘下諸人亦皆隨之彎腰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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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敘一馬當先,直等奔到近前才勒住韁繩,坐下駿馬正疾馳之時,一時收不住腳,勉強止住,揚起兩條前腿,昂首長嘶。他也不下馬,便在馬上踞鞍揚鞭,居高臨下地睥睨諸人,大聲問道:“爾等都是本鄉吏員,來迎澈君的麼?”

他話音剛落,這一番輕慢的態度,頓時惹惱了上前相迎的那個年輕人。這人向後退了兩步,仰起頭,按住腰上長劍,忿然道:“哪裡來的孺子!在乃公面前拿捏姿態!”

黃敘年只十五六,尚未加冠,身雖長大,稚嫩未消,被罵一聲“孺子”不錯,但是“乃公”二字就很侮辱了。他勃然大怒,催馬往前,揮起鞭子就往這人的臉上去抽,罵道:“鄉野庸狗,野合之種,也敢辱我?”

那年輕人聽得“庸狗”二字,瞬間怒從心起。想他橫行鄉里,哪裡受過這樣的氣?避過長鞭,“噹啷”一聲,劍出鞘,梗著脖子,跳腳大罵:“小豎!敢罵乃公,尋死麼?”急扭頭召身後諸人,“許甲、許乙,你倆還愣著作甚?把他給我拉下馬來!……,賊虜,今天不殺了你,乃公便不姓這一個許!”等不及身後人上來,挺劍趨前,一手去拉黃敘坐騎的轡頭,另一手拿著長劍便要往馬脖子去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