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沿途指點談說,一路緣河進發,他遠觀鄉邑,近看山川,若遇丘陵、密林之處,便停下來察看一番;如再有古戰場之地,也會駐馬細觀。到了入夜宵禁,不能再走了,遂投宿入鄉中亭舍,把在部曹裡開的“路引”拿給亭長看了,只說是去洛陽遊學的。潁川衣冠極盛,遊學風濃,經常有本郡子弟去外郡、或外郡子弟來本郡遊學的,那亭長見周澈、田豐俱皆文質彬彬的,倒也不疑。

當晚,在亭舍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來,付過飯錢,復又趕路前行。

又行十餘里,入了陽城縣城郊,遙見極遠的天地交接處有一抹青黛。周澈乘坐馬上,手搭涼棚,極目眺望,說道:“前邊那抹綠處應就是嵩山了吧?”

“嵩山?”

“噢!就是嵩高山。”

田豐和孫信都直起身子,遙觀遠望。田豐說道:“‘嵩高惟嶽,峻極於天’。早就聽說嵩高山是豫州最高的一座山了,今天總算能親眼看看它有多高了。”

周澈笑道:“‘望山跑死馬’。嵩山雖已入目,但離咱們還有幾十裡地。以咱們現在的行,要想親眼看看它有多高,估計最早也要明天嘍。”

“那咱們就走快點!反正這路兩邊都是田野、鄉亭,也沒什麼可看的。”

“咱們這次出來可不是為了看嵩高山,而是為了採風問謠,巡察刑獄。豈有過鄉不入的道理?”

周澈也很想早點到嵩山,看看這個時代的嵩山是個什麼樣子。他前世時去過嵩山,可前世的嵩山和現在的嵩山肯定不同。時隔一兩千年,整個的山勢固然不會有什麼變化,然而山中的道路、山裡的林木、水流卻必有差異。只是話說回來,檢視地貌歸檢視地貌,他此次巡察的另一個目的:“觀採風謠”卻也不能忽視。

他向官道的兩側望了望,指向前面,說道:“現已入了陽城縣境,咱們也該去鄉里走走、看看。前頭有個裡落。走,咱們裝作討水喝,去看看本地百姓的民生好壞。”他一騎當先,孫信緊隨其後,田豐忙也策馬跟進。走不多遠,從官道下來,轉行鄉間小路,行至裡外。

和安成的諸多里落一樣,這個裡落也是外有牆垣,牆外植桑。裡監門從門邊的塾中出來,警惕地打量他們,問道:“諸位有何事?”

周澈翻身下馬,和氣笑道:“我們從洛陽來的,要往陽翟去。路上走得渴了,想來討碗水喝。”

“那潁水裡不都是水麼?不能喝?”

“遠行在外,不敢飲生水,若是因此染病,那可就糟糕了。”

裡監門猶豫片刻,說道:“你們站在這兒別動,我給你們取些水來。”

“好,好。勞駕、勞駕。多謝了。”

孫信、田豐隨著周澈從坐騎上下來。孫信瞧著那裡監門回去塾中,說道:“這個裡監門也太膽小了吧?咱們只三個人,還能闖入裡中殺人放火不成?”

周澈說道:“此時正農人下田勞作之時,裡中應沒什麼人。咱們又騎馬帶刀的,是生面孔,裡監門謹慎點也是應該。”近年來兩次大疫,地方上橫徵暴斂,天災人禍,因為活不下去而鋌而走險、聚集山澤為寇的百姓不在少數。前年,橫路不就遭了流寇麼?裡監門謹慎小心沒有過錯。

三人等在裡外,一群破衣露腚的孩子玩鬧著從裡中跑出。一面跑,一面唱童謠。

周澈傾耳,聽他們唱的是:“車班班,入河間。河間奼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

孫信笑道:“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聽到此謠,我還以為只有洛陽唱呢。”

“此謠早就唱遍了天下。”

——這童謠唱的是當今天子之母永樂太后。今天子本為侯家子,河間王劉開之後,是先帝桓帝的堂侄。桓帝崩,無子,皇太后與父竇武乃遣人至河間迎今天子登基。“河間奼女”說的就是他母親。“河間奼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石上慊慊舂黃粱”意為其母貪財,好聚斂,都聚錢為室了,還常苦不足,使人舂黃粱而食之。“梁下有懸鼓,我欲擊之丞卿怒”,講的則又是她教天子賣官受錢,天下忠篤之士怨望,欲鼓懸鼓求見,主鼓的丞卿卻諂順天子,怒而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