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道理是對的,只是不該……說得這般直白,平白傷了薛兄自尊。”

朱誼漶瞪大了他那雙幼鹿般的眼睛,

“這跟自尊有甚麼關係?”

佟正釗道,

“戚家軍一生之信仰,便是保衛大明,效力國家,無私奉獻。”

“王爺現在卻說,他們從前所信仰的一切在朝廷眼中都不值一提,他們所信仰的一切都是帝王為了操控他們而編出來的虛偽概念,他們所信仰的一切都令他們看起來渺小輕賤得猶如螻蟻。”

“王爺擊碎了戚家軍的信仰,自然便是傷了他們的自尊。”

朱誼漶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忽然說起了一件毫不相關的事,

“本王聽聞徽州府商業興旺,徽商因常年在外行商經營,怕家中妾婦耐不住夫妻兩地分居之苦,於是大肆旌表烈女節婦,在徽州府中大築貞節牌坊。”

“據說徽州上至官府,下至宗親,人人以女子以身殉節為榮,本王雖以之為徽州‘惡俗’,但也可以理解其中究竟。”

“徽商婦素以賢良著稱,相夫教子,侍奉公姑,助家經商,皆其本分,且徽商家資不菲,多賴孺人內助,哪裡能放任其改嫁他人?”

“即便丈夫身死,婦人改嫁亦多事涉家族析產,徽商為穩固家族勢力,自是希望婦人恪守貞節,相競以貞。”

“本王以為,此事多為利益所致,徽商婦個個機敏能幹,哪裡不知那貞節牌坊名為獎勵貞節,實為束縛女子自由之枷鎖?只是礙於地方風俗,不得脫身而已。”

朱誼漶越說越是困惑,他看向佟正釗,與其說是在尋求一個答覆,不如說更像是在尋求一個共鳴,

“不想此事不止於內宅妾婦,竟連一貫勇猛的戚家軍都能被‘牌坊’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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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讚賞戚家軍的忠誠,就像當年張居正在書信中評價戚繼光雲,‘獨以此輩國之爪牙,不少優假,無以得其死力’,不過是既想利用他們,又不想多撥軍餉罷了。”

“但本王是真心實意地敬慕戚家軍的英雄,想幫助他們擺脫目前的財政窘境,怎麼反而引來不快了呢?”

“妾婦為了牌坊守貞,尚且可以說是‘三從四德’,身不由己,可戚家軍那一群男人,執意抱著座忠君愛國的‘牌坊’是為甚麼呢?”

“這‘牌坊’抱得越久,負擔越重,朝廷根本不會因此看重他們,只會覺得戚家軍理當如此,要是有哪天他們做得有一點不好,朝廷反而會立刻藉機收拾了他們。”

佟正釗心中大震,朱誼漶雖然算得上是不經世事,卻是紮紮實實地說出了許多大明勳貴的“心裡話”。

“軍人本應是不怕死的。”

佟正釗回道,

“他們為了忠君,為了報國,自是更加不畏犧牲,這是戚家軍的‘名節’,王爺應當試著去理解才是。”

朱誼漶想了一想,果斷搖頭道,

“倘或戚家軍是為求名節而不怕死,本王尚且能試著理解一二。”

“可現在戚家軍已經變成了因恨不得名節而怕活著,那本王就是想破了腦袋,也不能理解他們那一群‘抱著牌坊的人’到底在想甚麼啊。”

佟正釗張口結舌,他一面覺得朱誼漶說得很有道理,一面在情感上又無比認同薛文質,

“……話雖如此,王爺方才也不該對薛兄如此生硬。”

朱誼漶眨了眨眼,用一種真誠又謙虛的語氣請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