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誼漶笑了一笑,挺拔的鼻樑顯得他出奇得英俊,眉宇之間能讓教人尋到他祖宗在《明史》中留下的那句“姿貌雄偉,奇骨灌頂”的血脈印記,

“先別忙著說本王英明。”

朱誼漶似笑非笑,他連似笑非笑的樣子都是好看的,

“你不就是覺得本王待在府裡太閒了,想編出個由頭給本王找點事兒做,好讓本王不要總盯著範明那傢伙嗎?”

佟正釗微笑不語。

朱誼漶見佟正釗如此作態,也不生氣,只是道,

“你心裡有數就好。”

朱誼漶淡聲道,

“不過說到撰書,本王還有一問。”

佟正釗笑道,

“王爺但問無妨。”

朱誼漶道,

“提及火器製造,金屬冶煉,則不得不提西洋方法,然聖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強也’。”

“本王培養貧民子弟,是想讓他們為本王效力,但本王心中又有些疑慮,要是本王讓這些貧民子弟知曉了西洋方法的厲害,他們會不會從此變得崇洋媚外,對我大明心生異志?”

“本王自小生長在高牆之內,從未去過鄉間,也從未深入接觸過鄉村貧戶,你且同本王說說,這些鄉間貧戶子弟究竟可不可靠?這聖人之言,究竟有沒有些道理?”

這一問倒是結結實實地把佟正釗問住了。

同朱誼漶這個實實在在富十代比起來,佟正釗這個富二代確是小巫見大巫。

但在對農民群體的無知上,佟正釗和朱誼漶的認識程度基本處以同一海拔。

即使穿越者佟正釗有佟秉元和佟秉清這樣的親屬當加持,但他對農民群體的傲慢,始終潤物細無聲地潛伏在他的骨頭裡,他的血漿裡,他那和在現代時別無二致的思想裡。

以佟正釗在現代的經驗來看,農民無疑是可以被培養成熟練技術工人的,但大明勳貴顯然更在意的是政權的穩固而非大明的職業教育和工業發展。

“王爺為何以為貧民子弟不可靠?”

佟正釗反問道,

“王爺如今一切的吃穿供樣,秦王府中一切的鋪陳擺設,不都來源於皇莊裡的農民嗎?”

朱誼漶笑了一笑,道,

“這卻大不一樣了,我太祖高皇帝開創太平,使天下人不再相互殘殺,可以保全性命,這天下的土地都是我朱家的,所有的糧食都是在我朱家的土地上長出來的。”

“這皇莊裡的農民不過是我家田地上的寄居者,他們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自是應對我感恩戴德,盡到供養的義務。”

“而倘或他們離開了土地,靠西洋方法的手藝掙錢吃飯,那他們還會感恩本王的給予嗎?”

佟正釗回道,

“可我朝士大夫都離開了土地,他們卻依然對我大明感恩戴德啊。”

朱誼漶笑道,

“士大夫同農民怎麼一樣?且昔年太祖皇帝刪節《孟子》,將其中八十五句‘反文’悉數刪去,使課士不以其命題,科舉不以其取士,便是一樣的道理。”

“人一離了土地,有了其他營生,難免就會變得不好控制,士大夫尚且有榮華富貴繫於廟堂之上,這些貧民子弟卻甚麼都沒有。”

“萬一他們在本王的培養下學了一技之長,不但不感恩本王,反而覺得本王是在利用他們,剝削他們,那該如何是好?”

“而且這啟開民智之事,如何能用上洋人的工藝教材呢?農民又不像士大夫,他們不講仁義禮智信那些虛的,只講有沒有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有沒有實實在在的利益,這便很難辦了。”

朱誼漶這一番顧慮說完,佟正釗倒不覺得難受,只是對近代的明治天皇愈發佩服了起來。

封建帝王能單純為了國家利益下定決心,運用手中的權力徹底改革賦予其權力的封建體制,這是多麼了不起的魄力啊。

而一般的既得利益者,即使是像朱誼漶這樣毫無實權的邊緣勳戚,在嗅到體制斷裂的危險時,依然會不加猶豫地去扞衛體制。

“王爺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