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三月十三日。

順天府,皇極門暖閣。

“……昨日起更時分,臣等望見皇城東北角有火光,不勝驚愕,比因昏夜,探問未真,今早進朝,始知司設監失火,燒燬連房,隨即救息。”

“近日火星留天廷中,其應或在於此,但暮夜之間,皇城之內,火光照耀,近徹宮庭,人語喧傳,或廑宸慮。”

申時行站在閣中,許國與王錫爵依舊立在他身後,但見申時行低眉斂目,朝帝座上的年輕君王溫聲問候道,

“臣等犬馬私念,伏望皇上寬聖懷以保聖躬,謹天戒以承天眷。”

許是開了春,天氣回暖的緣故,萬曆帝今次的面色顯然紅潤了不少,說話的語氣也不似冬日裡那般凜冽,

“卿等奏慰,朕心甚悅,朕躬安和,先生不必掛心。”

申時行躬身應道,

“上月皇上以文書官李興傳免經筵,臣恭問起居,始知聖體連日動火,時作眩暈,臣等不勝瞻戀。”

“仰惟皇上春秋鼎盛,正精神充溢之時,於茲春令方申,適木氣升騰之候,又因勵精霄旰,臨御勤勞,以致肝火上炎,發為眩暈。”

“臣等以為,皇上惟在清心寡慾,養氣寧神,自然邪症不侵,真元益固,若夫藥餌之進,過多或至於傷脾,輕試或難於對症。”

“尤望皇上倍加慎重,專以靜攝為主,則聖躬康豫,福裨駢臻,臣等尤不勝仰望之至。”

萬曆帝聞言,心下不禁冷笑起來。

申時行雖舉止恭謹,但滿口問候之辭中,話裡話外,都在影射自己是因貪戀聲色才致朝政憊懶。

這般轉念間,萬曆帝的聲音不覺又冷了下來,

“朕不過是偶有微疾,蓋因肝肺動火,服涼藥過多,下注於足,故而朝講暫免,爾今見貼膏藥,火邪已降,今日方可視朝矣。”

申時行忙道,

“仰惟聖躬萬福,臣等瞻睹天顏,不勝慶忭。”

“仰知聖體康寧,勿藥有喜,臣等不騰欣慰,但謹疾之方,當嚴於小愈,養心之要,莫善於靜存。”

“伏望皇上慎節起居,珍調服膳,以迓淳和之祉,以延單厚之禧。”

申時行道罷,不待萬曆帝再發話,徑自便跪了下去。

許國和王錫爵見狀,立時也跪伏在地,跟著申時行叩頭致謝。

萬曆帝面沉似水,抬眼瞥見坐在三位內閣輔臣之後的左右史官,一時不好發作,只能將申時行這通暗中“勸諫”自己遠離聲色的殷殷教誨咬牙預設了下來。

“朕知道了,先生且請起罷。”

萬曆帝不等申時行叩頭完畢,就從袖中拿出兩份奏疏,隨手遞給候在一旁的張誠,

“先生先替朕瞧一瞧這個罷。”

張誠接過奏疏,彎著腰走至座前,將兩封奏疏雙手奉與申時行。

申時行緩身立起,剛伸手接過,還沒來得及看清貼在奏疏封面上的黃紙,就聽萬曆帝恨聲道,

“如今用人,哪一個不是朕主張?此二主事肆言,卻說不是朕獨斷,好生狂妄!”

申時行翻開上頭的一本奏疏,一眼便看到其中寫道:

“原任工部尚書何起鳴,君子歟?小人歟?其訐都御史辛自修也,果有據歟?而御史高維嵩之糾起鳴也,公歟?私歟?此皆不待辨而知者也。”

“皇上為起鳴罷御史何歟?以為用人出自朝廷。今者起鳴訐自修,則罷自修;訐維嵩,則降維嵩等,何謂出自朝廷歟?”

——原來是前兩天吏部員外郎顧憲成與刑部主事王德新,就言官高維嵩等四人參劾工部尚書何起鳴,而遭到遷謫之事的奏疏。

萬曆帝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