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佟正釗最後也沒有冒著被傳染疥癬病的風險真的牽著驢去秦王府。

佟正釗坐上擠著三個人的二輪騾車的時候,才知道薛氏兄妹在秦王府的親戚身份遠比佟秉清當時預料得要貴重得多。

至少,讓此人從秦王府中為佟正釗另外安排一輛回家的騾車是根本不在話下。

“您是王府承奉正?”

佟正釗略顯驚訝地看著一位坐在薛文質身邊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

“那是……是從六品了?”

中年男子朝佟正釗友善一笑,道,

“我大名名喚薛為忠,你既是文質的朋友,便稱我‘薛叔’好了。”

佟正釗看了薛文質一眼,心底的訝異之情並未立時消散而去,

“那薛叔在秦王身邊是……”

薛為忠淡笑著點了點頭,溫和地回道,

“秦敬王——就是老秦王——去歲薨逝,不幸未曾留得子嗣,於是皇上便指了秦敬王之弟承襲爵位,去歲先是加封紫陽王,今歲伊始才算正式襲封‘秦王’。”

“我是去歲才到的秦王府,秦王年輕,從前又是奉國中尉,管理王府未免力不從心,皇上顧及宗親手足,便從宮中調撥了一干內官來陝西輔佐秦王。”

“雖然我到秦王府的日子也不算長,不過這短短數月,倒比從前在宮中的時候自在了許多。”

佟正釗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他竟沒看出薛氏兄妹在秦王府中的“親戚”是個太監!

佟正釗想起薛文質在說出“第一種是太監”時支支吾吾的尷尬模樣,又想起佟正則滿口“捨棄尊嚴不可取”的搶白諷刺,再想起自己後來嘲弄中醫時還用“中醫外科專精閹割”這樣的話來刻薄貶低,心裡頓時一陣七上八下的過意不去。

天知道佟正釗在現代是一個多麼講求普世價值的謙和紳士,他要早知道薛氏兄妹的親戚是一個宦官,就是勉強套用一個現代文明社會的群體概念,把“太監”看作是大明的“第三性別”,他都不會針對一個社會的弱勢群體講出這麼多堪稱人身攻擊的話來。

薛為忠見佟正釗陡然紅了麵皮,不禁慢慢地微笑起來,

“秦王比你大不了幾歲,你一會兒見了秦王,可別像見了我似的這樣緊張。”

薛文質在一旁哈哈笑道,

“大伯莫擔心,佟兄是天生的面皮薄,背後一說人,人前就掛不住臉了,他之前又沒議論過秦王,一會兒見了秦王,篤定是氣定神閒的。”

薛為忠溫溫地笑著,

“我瞧著也是無妨,一般人陡然見了宦官,的確是要小吃一驚的,這孩子已然算是坐得住的了。”

佟正釗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忙開口回道,

“尋常人聽見薛叔從內廷來至藩府,哪兒有不吃一驚的道理?”

薛為忠笑道,

“內廷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四司、八局各司其職,無論我今日所處何方,皆是為皇上盡忠罷了。”

佟正釗張口結舌,自認很難在“為皇上盡忠”這個話題上與薛為忠達成精神共識,於是趕忙調整路線,迅速從“一驚一乍”轉向了“有一說一”,

“不知薛叔是在內廷的哪個衙門高就?”

薛為忠笑了一笑,道,

“我原來是在鐘鼓司供職,內廷因素不齒鐘鼓司,故而稱其為‘東衙門’,聽聞從前入鐘鼓司者例不他遷,不過武宗爺的時候,僥倖出了個劉瑾,從鐘鼓司一直做到了司禮監,這才破了這條不成文的規矩。”

“武宗爺好玩樂,當今聖上卻愛看戲,只是自玉熙宮設立以來,內廷演的許多‘外戲’已不復再屬鐘鼓司,既然聖意不繫,我便想了個辦法調出了內廷,如今能來秦王府中為王府承奉正,也算是皇上的格外恩典了。”

佟正釗沒有追問薛為忠的“調離辦法”是甚麼,只是嘆道,

“樂伶究竟如何令人不齒?廟堂鄉野竟人人鄙之,我倒是看不明白了。”

薛為忠笑了笑,道,

“百姓如何看待優伶我卻不知,內廷倒是有個說法兒,傳聞蒙元某一帝曾召教坊司幼童入侍,因閹之為鐘鼓司之長,是故內廷以鐘鼓司為倡優之窟,不屑同列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