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釗在心裡不由對範明由衷地佩服起來。

倒不是全為了範明那敏銳的判斷力和洞察力,而是為了晉商那股子敢作敢為的闖勁和冒險精神。

佟正釗心想,這年頭,能發自己國家的國難財已經不算甚麼本事了。

更厲害的是能發別人國家的國難財。

從這個角度來講,後世把晚明晉商全部打成“漢奸”還真是冤枉他們了。

不僅是冤枉,同時還是小瞧了晉商的本事。

範永鬥要生在清末,一樣能成為富得流油的民族資本家。

倘或生在民國,一樣能變成不遜於猶太人的金融冒險家。

資本天生狡猾,天生血腥,天生地無國界也無原則。

範氏的不幸並非在於他們錯誤地操縱了資本,而是在於他們先不幸地生在了晚明,同時又不幸地生在了一個農業國家。

徐知溫當然不知道佟正釗正把範明的舉動定義成“發別人國家的國難財”,在他看來,萬曆十五年的英西戰爭不過是兩個宗教國家的海上衝突。

但這也難怪,中國人總是多多少少得有些瞧不上宗教的。

即使徐知溫自身就信教,即使他對天主耶穌瞭解得這般透徹,他在心底也始終對宗教無法真正地尊敬起來。

因此這會兒徐知溫笑著回道,

“範掌櫃認為佛郎機國並不需要咱們的幫助。”

佟秉清問道,

“這怎麼說?”

徐知溫笑道,

“七月份的時候,佛郎機國王在獲得羅馬教皇的詔書之後,立刻下令擴編水師。”

“佛郎機水師本就名曰‘無敵’,這一下要再擴編,成了真正的‘無敵’,豈不是再沒其他國家海貿的活路了?”

現代人佟正釗自然知道徐知溫的這句話裡故意略去了故事的上半截。

實際上英西戰爭比羅馬教皇的宣戰詔書要開始得更早,讓西班牙正式決定擴編“無敵艦隊”的,並不是甚麼天主教與耶穌教的教義之爭。

而是萬曆十五年的四月,英國傳奇海盜弗朗西斯·德雷克率領二十三艘戰艦成功奇襲西班牙加的斯港口,使得西班牙進攻英國的計劃被迫延期一年。

但是佟正釗沒有立即拆穿徐知溫的刻意隱瞞。

因為佟正釗清楚地記得,上一次他們會面時,自己為了讓範明願意去日本做海貿生意,有意提起過日本的“石見銀山”,以及西班牙海商在日本的轉手貿易。

那時的範明對海貿還相當牴觸,對西洋諸國與大明本土間地理位置上的不接壤也抱有一定的偏見。

這幾個月究竟發生了甚麼,讓範明對海貿的態度陡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呢?

佟正釗能想到的,佟秉清自然也不會忘記,故而他笑了一笑,故作不屑般地道,

“女主當政,於戰事而言,終究有幾分欠缺。”

徐知溫笑道,

“英吉利國之女子與我大明女子不同,英吉利人婚嫁聽女自擇,女主貲財,夫無妾媵,富貴貧賤,皆一妻無妾,妻死乃得繼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