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貞道罷,挎著食盒轉身便走,路過鄰桌几個回頭看熱鬧的男人身邊時,還惡狠狠地拿水靈靈的杏眼一一瞪了回去。

佟秉清看著薛文貞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堂屋,出人意料地並未出言攔阻,只是對著身旁的小女孩微微笑道,

“好了,薛姐姐走了,你可以回你娘身邊去坐了。”

小女孩脆生生地歡呼一聲,又抱著佟秉清的脖子親了一下,這才“噔噔噔”地奔回了女席。

佟正則對薛文貞的負氣離去十分憂慮,不由出聲問道,

“二叔就不怕她真的去京城尋東廠為她做主嗎?”

佟秉清笑眯眯地“嗐”了一聲,道,

“婆娘說的話,咱們老爺們不必句句當真,聽個大概意思就得了。”

“三侄兒你放心,二叔敢拍著胸脯同你講,這位薛姑娘根本不會走遠,她就等著咱們去外頭尋她哩!”

佟正釗瞥了一眼窗外,日頭已落,空中積蓄著黑壓壓的雲層,零碎的雪花飄飄灑灑,細細泠泠地點綴著這臘月二十三的夜晚。

佟正則奇道,

“二叔怎麼能這麼肯定?”

佟秉元笑著答道,

“你方才沒聽那位薛姑娘說嗎?只有衍聖公這樣有真靠山的人才能對驛站管戶肆無忌憚地驅使盤剝。”

佟秉元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輕輕地推了一下桌上擺著的那合芥辣子,

“薛姑娘可是連用塊肉都要自己向管戶出錢的主兒,怎麼會無端地留了這四、五個杯盤碗盞不拿走呢?”

“我看這幾個碗碟都是驛站裡的東西,薛姑娘要是弄丟了,保不齊還要讓驛站的管戶再出錢貼補,她自己都說了不是衍聖公,自然是會對百姓多加體諒的。”

佟正則猶豫著小聲道,

“那萬一呢……”

佟秉清笑道,

“不會有萬一,這位薛姑娘既曉得張鯨,又知道司禮監,那便必定清楚,皇帝最恨內廷外臣互相勾結。”

“你想想馮保是怎麼被逐出內廷的?真以為是李太后還政的緣故麼?還不是皇帝看他同張居正親厚過甚,教他想起那秦朝的趙高李斯了?”

“這個道理,連咱們這樣的老百姓都能看得透透的了,那張鯨能一路做到內廷宰相,又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

“我記得萬曆十一年時,慈寧宮的兩個宦官侯進忠、牛承忠曾經偷出宮門,調戲婦女,還仗著慈寧宮毆打巡邏士兵,當時巡視北城的御史潘士藻私自發牒文給司禮監請求內廷懲治。”

“結果皇帝知道後,不說慈寧宮管束不嚴,反而非常不滿東廠行事竟由外臣私牒排程,當時張鯨初掌東廠,聞聽皇帝訓斥後,親自下令杖斃那兩個慈寧宮宦官,又趁潘士藻對皇帝進諫之時,故意出言挑唆,藉機把潘士藻降職外調。”

“御史素有稽察糾劾,聞風奏事之權,潘士藻巡視皇城本為恪盡職守,皇帝並非不知,可即便如此,皇帝也無法容忍司禮監東廠聽由外臣差遣。”

佟秉清笑得胸有成竹,

“所以,你別看那薛文貞嘴上遼東巡撫、司禮監東廠的喊得起勁,就憑她和她兄弟同戚家軍的那點兒關係,無論是都察院還是東廠,都不可能貿然替他們兄妹出頭。”

“這事兒是大是小、是對是錯且不說,只一條,皇帝要是看到一個已然致仕回鄉的張居正餘黨竟然能為了戚家軍的一個南兵勾通掌東廠太監,甚至要東廠遠赴陝西勘審衙官,皇帝不把戚繼光那一家斬草除根了才怪呢!”

佟正則開口道,

“也就是說,那位薛姑娘就是單為了戚繼光,也不會真的去找東廠告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