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釗覺得薛文貞的嬌撒得特別巧妙,只看她歪個下巴扭個肩,白一眼又黑一眼,嘴一嘟再一撇,就那樣半張半閉地翹在那裡,當真是輕佻得正到好處,還恰如其分地帶了一點兒嬌俏。

就彷彿擺在桌上的那碗紅肉煮饃,不必去碰就能看到碗中熱氣騰騰的辣,從形象到作派都呈現出一種討鄉下男人喜歡的村姑氣式的美麗。

不過此村姑非彼村姑,薛文貞美則美矣,卻是熱辣辣得擺明了一點便宜都不肯讓男人佔了去。

佟正釗在心裡暗暗分析道,雖說以薛文貞如此樸素的衣著來看,能得到驛站堪合的確只有受上官贈予這一條路,但堪合姓名早已不知被重新填塗過多少遍。

就算這張堪合一開始確是出自張學顏之手,可其中轉贈幾經、緣故幾何,皆不足為外人道也。

薛文貞當然清楚,比起自己直接拿出一張驛站勘合來扯虎皮做大旗,自然是先侃侃而談,從遼東巡撫分析到朝中黨爭,最後再搬出東廠這座不倒翁來得更唬人一些。

雖然在佟正釗的記憶中,萬曆年間的司禮監遠遠未到像天啟年間一般大權獨攬的地步。

實際上,就在萬曆十七年,也就是後世所公認的“萬曆怠政”的開頭時期,萬曆帝還曾因雒於仁在《酒色財氣四箴疏》中提及張鯨在官內擅權不法,要申時行等四位內閣輔臣對這位掌東廠太監加以訓斥戒諭,而這在天啟年間,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佟秉清作為西安府的縣衙衙吏,目前能看到的只有司禮監太監比以往更加不可或缺的一面。

於他而言,皇帝雖然可能像痛恨張居正一般厭惡司禮監太監權勢的過分擴張,可東廠太監到底不比廟堂之上的官老爺。

太監們能暢通無礙地在御前行走不說,且相對內閣輔臣則別有一股無孔不入的神秘氣質。

東廠的訊息渠道四通八達,偵緝範圍遍佈全國,即使佟氏兄弟遠在陝西僻壤,也不敢全然篤定自己的一舉一動不在東廠的刑拘標準之內。

所以薛文貞先前提及張學顏時,佟秉清尚能一笑了之,而當薛文貞將一股子嬌嬌勁兒藏到東廠後面時,佟秉清卻不得不將信將疑地往後一仰,

“喲,薛姑娘,你這樣兒同我說話我可受不了。”

佟秉清自行和薛文貞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以示自己目前尚且無意佔人便宜的清白,

“我媳婦可比東廠厲害哩。”

佟秉清眼中雖帶著笑,表情卻是相對嚴肅地露出一點兒畏懼的神色來,嘴上仍半開玩笑似地打著哈哈,

“我可不能對不起我媳婦吶。”

薛文貞見目的即將得逞,眉目大悅地坐回了身,

“佟二叔這話說得,哪兒有人拿自己老婆和東廠太監比的?”

她咯咯笑著,下巴、肩膀、腰肢在這一刻特別生動,彷彿是在一齊反駁、提問、嗔怒似的,

“我聽說如今京師有民諺雲:‘寧逢虎狼,莫逢張鯨’,難道在佟二叔眼中,這世間的女人竟能比老虎還兇?”

佟正釗看著二人一來一往地含沙射影,心下不禁慨嘆道,司禮監東廠雖然在歷史上臭名昭著,卻不想為大明的男女平等作出了顯著貢獻,有了東廠太監的加持,這女權倒還沒來得及冒頭,男權自己就先倒退了一大步。

佟秉元笑著開口道,

“咱們兄弟見過的女人不少,碰到的太監卻不多。”

“最近見到的一個,還是萬曆十年的時候,老秦王彈劾永壽王府的輔國中尉懷墉兄弟四人常以皇家子弟身份出入市井、欺壓鄉里,皇帝知道後,立時下旨將這四凶中一人賜死,其餘三人被廢為庶人,發落去安徽鳳陽囚禁。”

“那一次奉旨押送的就是文書房管事太監田義,薛姑娘有所不知,這田義啊,正好就是咱們陝西西安府人士,不過他的家鄉在華陰縣。”

“那次押送完畢後,聽說他還特意回家上墳祭祖,又送了好些金銀財貨給從前的鄉黨親舊,真真可以說是衣錦還鄉了。”

佟秉清看了大哥一眼,忙笑著介面道,

“可不是嘛,聽說這田義現下已然被皇帝提拔為應天府正守備兼掌應天府司禮監印,相當於手握應天府的軍政大權,可見是真受皇帝重用。”

佟秉元笑道,

“應天府雖為留都,但成祖爺在時,那應天府的守備,都是咱們大明的公侯伯爵,據說如今除了田義,另一個應天府正守備,是新建伯王承勳,也就是王守仁的親孫。”

佟秉清微笑道,

“是啊,可見太監比一般官老爺有能力,又有情有義,連皇帝也這麼以為,難怪薛姑娘能仗著張學顏曾和張鯨結拜過兄弟而來與我們兄弟逞一逞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