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薛家有女(二)(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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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貞立起身來,素手移開食盒屜子,從裡頭依次拿出一盤熱炒,一盤冷碟,一碗鮮紅油亮的龍抄手,配著一合擂得細細的芥辣子,每樣東西俱是量少而精。
最後從屜底擺出的是一碗飥飥兒饃掰碎下在湯裡的紅肉煮饃,餅粒潔白,取箸一攪輒漂於鮮紅香郁的湯麵,如浮雲堆雪。
佟正釗看著薛文貞擺出的這一桌重油重辣的碳水化合物,只覺得中國古代北方農民的飲食習慣實在不甚健康。
薛文貞顯然不具有現代健康飲食的科學意識,只見她笑眯眯地將食盒擱到桌下,放下筷子執調羹,端起湯碗,舀著那軟韌細膩的雪粒放到佟秉清跟前,
“剛好這兒有盤菜合子,您夾它兩個泡在紅湯裡,再拌了這湯裡煮得浸味爛香的片兒大肉吃不是正好?”
佟秉清看了一眼那碗擱在自己鼻子尖兒底下的美味佳餚,只是一徑微笑著卻不拿筷。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佟秉元執起了筷子,隔著一片虛空朝著那碗紅湯指點道,
“既有肉又有饃,這是官老爺在驛站置辦席面的水準了罷?”
他同樣微笑道,
“那驛夫管戶也是會看人臉色的,近來‘倒張’的風氣雖然嚴厲了些,對驛站資費濫用的管束也不如張居正在時,但是驛站一貫是由其周圍的百姓們自備工食在站內服役的。”
“薛姑娘若無半點兒過人之處,恐怕這大過年的驛站的驛夫們也不會平白自掏腰包,送姑娘這幾塊肥厚的肉來罷?”
薛文貞笑了一下,又交叉著手臂坐了下來,
“佟大伯這話說得卻不公道,這一桌飯菜皆是我自己親手下廚做來,但無半點兒勞煩他人之處。”
佟秉清笑著介面道,
“薛姑娘這樣說,就是篤定了我們兄弟不敢得罪薛姑娘的靠山了?”
薛文貞杏眼一睞,很是潑辣地回道,
“佟家二叔這話我可不敢應,咱們老百姓的靠山都是拿給別人看的,哪裡是能真正用來倚靠的呢?”
“我要有甚麼真靠山,哪裡還會在此處叨擾您二位忙人?譬如那曲阜的衍聖公,聽說從前張居正在時,他都敢不顧朝廷禁令,覷準每年進京朝貢的時候,從山東帶領一整支商隊沿路倒賣經商。”
“住驛站的時候,卻以衍聖公的個人名義要求沿路驛站管戶們為他的山東商隊出錢納馬、買備應用,以致衍聖公所經之處,當地百姓猶如被蠻賊擄掠而過。”
“地方官因此上奏朝廷,而張居正得知後,卻不敢光明正大地懲罰聖人之後,只能將其進京的時間由一年一次改為三年一次,以此來減輕百姓的負擔。”
“要說‘靠山’二字,衍聖公這才是連皇帝都要小心捧著的真靠山,其餘如你我這等平頭百姓,不過是僥倖藉著一二體面人物的名頭略略逞一逞威風罷了。”
“您說我兄妹二人有靠山,但我們薛家從來不會容許自己把身家建立在他人的地基之上。”
“今兒您要高抬貴手行個方便呢,我在這兒給您道個謝,可如果您要不想行這方便呢,那我便少不得把這原來對驛站驛夫的體面威風,捎帶著過來對您逞上一逞。”
薛文貞這譏刺拉呱地一通指桑罵槐,倒把佟正釗唬得愣了一愣,暗道晚明果然世風開放,不但有江南市民文化的畸形繁榮,連婦女的女性意識都在覺醒。
一個普普通通的軍戶姑娘,面對公門老吏竟能毫不畏懼地口出要挾之詞,這份慨然勇氣實在不得不令人驚歎。
佟秉元緩緩地放下了筷子,顯然也沒料到薛文貞能如此豪邁,反倒是佟秉清不急不慢地笑道,
“薛姑娘好厲害的作風,我聽說張居正改革驛站前,驛站堪合在有些地區已然變作成了一種‘禮品’。”
“譬如兵部……或者各地的巡撫、巡按將此物贈予他人,便成為某人一生的通行證,他人若是不想再使用了,亦可再次轉贈他人,只需將堪合上的姓名塗去重填便可。”
佟秉清微笑著反問道,
“薛姑娘既從戚家軍來,不知受的是哪位英雄的饋贈?”
佟正釗心下一震,下意識地就想出聲提醒薛文貞,佟氏兄弟根本不怕戚家軍軍中將領,佟秉清此刻有此一問,十之七八是打著敲詐的主意去探薛文貞的底。
只是他急歸急,終究不好貿然出言警醒,就是想拉一拉薛文貞的衣袖,都怕被人看作是覬覦其美色的輕薄登徒子。
不料薛文貞不慌不忙,天生的紅唇一張,說出的卻是一個令佟正釗稍感陌生的官員名字,
“是前兩任遼東巡撫張學顏。”
佟正釗還在使勁回憶這個張學顏是誰,身旁的佟正則倒先驚撥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