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看,當真是受驚不小。

“南風書院?柳老闆,咱們這還當真改成書畫院了?”

先前那些紈絝子弟與他說時,他還當是個笑話聽,他縱橫這情場這麼多年,還真沒聽過能把小倌館開成書院的。可眼下親眼看見了這招牌,又由不得他不信。

南風館是個聚寶盆。賞花寶鑒中,前五的名額硬是能被南風館佔去四個,唯有一個朗月是清風樓的,如今也早已香消玉殞了。

可以說,南風館便是獨領風騷的那一個。又何須扔掉這輕松的、日入鬥金的勾當,去做那些賣書畫的吃力不討好的費勁活?

放著輕松的大道不走,偏偏要去踏這些崎嶇且貧瘠的小路。白公子實在是想不通。

他往裡頭的座椅上靠了,張口便道:“如今江南來了個張富商,做的,那可都是上頭的生意。”

他伸手朝著上面指了指,這才又道,“那張富商現在得了個皇商的名號,家財萬貫,金都當成了土,就在找一個長得秀氣好看的小公子。我看含瓶和那畫中眉眼有幾分相像,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柳老闆考慮考慮,讓張富商的人來相看相看?”

一旁的含瓶聽了這話,神情怔愣了下。他低了低頭,斂住一雙長目裡莫名的神色,仍舊將手中的茶杯緩緩端至桌子上,就在白公子的手邊。

他輕聲笑道:“白公子謬贊了。含瓶如今年紀大了,不敢說真的能伺候好張老爺。”

白公子又將摺扇抖開來,顯然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那位張老爺手頭可寬松,對人也體貼,年紀不過三十上下。我看,和你正堪配,到底有哪裡不合你意了?”

含瓶笑道:“含瓶是什麼樣人,哪兒有資格說對這樣尊貴的大老爺不滿意?”

寇秋聽了含瓶這自輕自賤的話,不禁蹙眉。

然而他並未立刻出聲說些什麼。

含瓶還是婉言拒絕了,並請白公子不要在那位張老爺面前提起此事。他之後仍舊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平,只有在無事做時,才會流露出幾分心不在焉的模樣。

幾日後,那位白公子口中的張老爺找上了門。

他踏入南風書院時,書院裡正在打發一個仍舊把這兒當小倌館的客人。那客人進來二話不說便要點撫蕭,見幾人都上來勸阻,更是怒不可遏,直言要找官府把這些敢沖撞他的人全砍頭。

“不過幾個小倌,還真當自己畫上幾筆就能幹淨了?”他跳腳道,“爺有錢!你誰敢不來陪爺,爺——”

他的話並未說完,因為吞龍一下子便將他葫蘆裡的蛇放出來了。

客人一下子變成了啞巴,只嗤嗤地喘著粗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紅冠子公雞,只能無力地抖動著自己頭上的冠羽。

他望著自己周遭一圈身強力壯的雜役,半晌後,才從嘴裡憋出幾個字來。

“你......你們......”

含瓶慢條斯理在他面前蹲下了。

“這位公子,”他輕聲細語道,“我們這兒做的是正經生意,如果您這是想找點兒別的樂子,還是趕緊換個地方的好。”

瞧見客人的臉色,他又悠悠補上了一句,“畢竟,您能看得明白這牌匾上寫的什麼字,吞龍的蛇可看不明白。”

“可我在賞花寶鑒上看過你,”那客人猶且叫喊著,“你分明就是個小倌!你一個入了賤籍的——”

含瓶面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我們這些入了賤籍的,命卻也沒比您卑賤到哪裡去,”他直直望著這客人的眼睛,眼底晃動的,說不出是悲涼,還是旁的什麼,“這一生,無奈二字,公子怕是不懂。”

“可也無礙,之後自然會懂。”

他慢慢站直了身,正欲讓人把這位聽的一愣一愣的客人扔出門去,卻聽見背後驟然傳來了另一道聲音,“我懂。”

含瓶的脊背忽然僵了僵。

“我懂。”

初次踏入此地的張老闆又將方才兩個字重新重複了一遍,就只直直地望著眼前這人,瞧著他清瘦的背影,“我懂的,二爺——所以,您跟奴才回去吧?”

含瓶沒有回頭。

他只道:“你認錯人了。”

聲音卻是沙啞的。

張老爺卻搖頭,苦笑道:“這麼多年過去,我自然認不出您的模樣兒了;可那畫卻是不會變的,那筆觸也是我熟悉的。當年我伴著您學了那麼久的畫,怎麼可能不知道您下筆是什麼樣子?”

含瓶仍舊固執地站著,甚至不肯把身子轉過來看看這人。他只是一點點掐緊了掌心,又把這話說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