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星沒再說話,燭火搖晃,映得他的臉龐忽明忽暗,燕十九盯著應星臉龐垂落的發絲盯了許久,搓了搓手指,到底按住了蠢蠢欲動的左手。

“我數著日子,大概快到端陽了。”燕十九往應星碗裡添了些肉菜,“雖說沒有龍舟看,也沒雄黃酒喝,但過節嘛,粽子是要吃的。”

應星抬眸看他一眼,眼底似是失望,兔子吃草一樣慢吞吞扒完飯菜,才說:“糯米是有的,粽葉你去找吧,你的劍我已有了思路,這幾日閉關。”

“那我還是把飯放你房門口。”燕十九頓了頓,“你別太累著,飯要吃完,要是還有人來換劍,我是讓他們——”

“你做主就行,還和之前一樣。”

應星突然有些煩躁,難得粗暴地打斷了燕十九的話。

燕十九自告奮勇要包的粽子,到底煮成了一鍋又甜又鹹、有肉有棗有鹹蛋黃的糯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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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星用一個月的時間為燕十九設計了一柄劍,又耗費三個月將其鑄造而成。

燕十九拿到劍時,面色卻難辨悲喜。

“怎麼?你覺得不好?”應星挑眉看他,作勢要奪回,“不好就還給我。”

燕十九如夢初醒,“好!當然好!”

他抱著劍跳到屋頂上,日光太晃眼,燕十九揹著光,應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燕十九大聲說:“這劍太好了,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劍,是這劍好得讓我我失了神,不是不喜歡!我喜歡!特別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燕十八也湊熱鬧,極響亮地嘶叫幾聲。

“應星!”

燕十九難得這麼大聲、這麼活潑地喊應星的名字。

於是應星也喊了回去,“做什麼?!”

“晚上——要不要去山裡看月亮——”燕十九沖著應星喊,“我讓你騎一騎十八!”

“它早就願意給我騎了!”

應星很得意,燕十九總說燕十八是他脾氣不好,別人來摸摸都要挨蹄子撅,但他給燕十八餵了幾次糖塊,燕十八就願意蹭他的手,還主動讓他騎了。

“小叛徒。”燕十九笑罵。

“你說什麼?”應星問他,“你下來啊,我不拿回去!”

“我說燕十八喜歡你!”燕十九乖乖跳回院裡,難得笑得開懷,連一雙死魚眼睛都熠熠生輝,“那你晚上去不去,我前些日子發現這附近有處景,看月亮好得很,晚上帶你去看看?”

這人要是沒毀容,大概算個俊俏的美男子,可怕的是就算他毀容了,應星也並不覺得他長得多醜。

應星本想逗逗燕十九,但燕十九眼神開始黯淡的那一瞬,他就發現自己根本受不住。

“去。”

直到騎著馬跟在燕十九身後去他口中所說的好地方,應星都還在想燕十九的眼睛。

平時是雙死魚眼也挺好的,雖然有時候會看得人心頭火起,但總比那樣強多了。

“騎快些!十八都急了!”燕十九站在遠處的樹上對應星喊。

“我樂意騎得慢。”應星用小腿一夾馬腹,燕十八歡快的咴咴兩聲,迫不及待地提速跟上了燕十九。

燕十九笑著搖頭,真是天塌下來都有應星的嘴頂著。

他們升起一堆篝火,看著月亮西升,一點點爬上枝頭。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若為太平盛世,該在這山林裡跑馬射獵,徹夜不歸,而不是像兩個垂暮的老人,疲憊而安靜地遙望孤月。

偏偏生在此世。

待月亮自高空落回枝頭,應星已靠在燕十九肩上睡得極熟。

燕十九扭頭看著應星如雪的長發,他終於見到了先生口中的,山與山之間的、飄渺的、美麗至極的月亮。

他想起先生,想起曜青軍。

先生死於賊兵屠城,他把燕十九和其他幾個孩子藏在裝糧食的地窖裡,又在地窖口堆放數具屍體,賊軍沒仔細搜,燕十九這才僥幸得以茍活於世。

於是燕十九明白,再高明的劍客也擋不住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