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則昭的流産出乎所有人意料——因為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懷孕了,包括她自己。

當時成則昭正在書房與集團亞太區的總裁、副總以及財務總監進行視訊會議討論賬務共享服務中心的改進與完善,中途就突然産生了劇烈的腹絞痛而不得不中止會議藉故離開了攝像頭前——她發現自己出血了。

前往醫院的一路上戎冶和成則衷兩人都沒有說話,司機更是安靜,倒一時顯得車內氣氛凝重。

戎冶側目去看成則衷,成則衷的眸子看著車外,大抵是在留心路景,估算到醫院還有多久。

太不合時宜,戎冶想。假若他現在想要說些旁的什麼事,現在都太不合時宜,沒人會有這個心情。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成則衷開門下車,戎冶出聲叫住了他:“阿衷,等昭姐手術有了結果……你告訴我一聲,我不進去了。”

成則衷點一點頭:“好。”然後跨出了車門。不用戎冶多說,他也明白戎冶的顧慮——成則昭絕對不樂於見到他。

戎冶看著成則衷步伐從容不亂地走進去,才回頭與司機道:“回大宅。”

戎冶那麼早回到家中,李霄雲有幾分詫異,看他神色隱隱沉鬱不似有心情說笑的樣子,便什麼也沒問,只溫柔笑著請示要不要沏壺安神的茶潤潤喉。

戎冶點了下頭就顧自上了樓。

李霄雲後來在書房找到戎冶。他坐在那裡,目光低垂,桌面上的右手指間捏著一枚小巧的u盤,一下一下在旋轉。他面無表情像是深陷在思緒之中,使得書房裡的空氣竟變得有絲壓抑。

李霄雲放下茶盤,聲音柔而緩:“冶哥,下午的時候最哥來過了,帶著白隼一再說高老沖撞您的事他實在萬分慚愧,幸而您不疑他,但他已沒臉再受您這份割愛,一定要還回來。”

——“秀”的第一期反響頗佳,而且高最找的人素質都很不錯,最後與阿納託利的隊伍戰績持平同為第一,所以戎冶將白隼轉贈給了高最作為額外嘉獎。

但高宗力昨天與馬雷等人玩牌時,馬雷在桌上大概出於炫耀心理講起了柴明將要負責與雷赫爾家族對接的事情,當時高宗力聽得冷哼一聲將牌推倒,下了麻將桌就給戎冶打電話,質問他憑什麼馬雷的兒子才幾年就能碰軍火而高最卻至今都沒有全權負責任何一家道上的豪門,是高最沒能力,還是他戎冶打心底裡就防著高家父子?明晃晃指責戎冶偏私。

當時戎冶聽完高宗力這一通不服不忿的問罪,只淡然問了一句:“這番話,是您老的想法,還是高最也這個想法?”

高宗力登時啞火,無言半晌才降了音量粗著聲道:“高最他不知道我給你打這電話。”事實上,高最已經是戎冶在道上活動時最常帶在身邊的人,高宗力前面說的話,往好聽了講是父親為兒子抱不平,往難聽了講,貪心不足已經呼之欲出。

戎冶笑了笑,不急不躁地說:“力伯,我自有我的安排,您是該好好享清福的時候,何必操心?哪個兄弟我都不會虧待——不過要是力伯您覺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還不夠,大可說說看哪裡不足,只要能做到我絕對不跟您來虛的。”

高宗力勉強壓著不甘,不想再多說多錯,拋下三個字:“足夠了!”便掛了電話。

戎冶知道高宗力是個沉不住的火爆脾氣,如李霄雲所說他確實並沒有因此生氣,所以之後也沒有找高最,但高最從父親那裡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就立刻親自上門表態了。

戎冶淡淡問李霄雲道:“你勸回去了?”

“是。”李霄雲點頭,當時她對高最講“冶哥沒有因為高老那個電話生氣,倒是最哥你要將白隼還回來的話冶哥恐怕才要生氣呢”,高最才不再堅持了。

戎冶“嗯”了一聲。

李霄雲仍站著候命,戎冶抬眼看了她一下:“我這邊沒事了,你休息去吧。”

李霄雲覺察出這語氣中所含的冷淡,便識趣地頷首離開了,將門關好。

戎冶摩挲著那枚行動硬碟,最終還是將之接入電腦的usb介面。

……

書房裡飄揚著笑語聲,戎冶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腦螢幕,眼中的神情越來越複雜。懷念、快樂、傷悲、糾結、困惑……全部交織在一起,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此刻他究竟是何種心境。

這段影像在車禍後的那段時間裡幾乎是他全部的支撐,早已看過百回,即便已多年不去觸碰,仍熟悉到清清楚楚地記得每一個下一幀——每一個人做的每個動作、說的每個字都已經深印於他腦海之中。

只是自從他心灰意冷地從k國回來的那一次起,他就再也沒有開啟過這段影片。

影片已經播放了一部分,現在畫面裡出現的是少年的成則衷與桂靖灼,背景是海灘,他們正信步走在沙與水的交界處,身後是燎天般熱烈的夕陽與晚霞,金紅一片,輝煌瑰麗。

成則衷插著兜,桂靖灼揹著手,臉上都帶著疏朗的笑意。

端著dv的戎冶將鏡頭聚焦到桂靖灼身上,用溫柔寵溺的語調叫著戀人的名字:“靖灼~看我。”桂靖灼便笑著望過來,杏眼彎彎,梨渦醉人。

戎冶深深凝視桂靖灼的笑容,又無法阻止自己地看向她身邊不遠成則衷的側影——那時候每每看到這裡,他的眼中都會不可自抑地泛起濕意——但這一次他眼裡發幹,卻是舌尖炸開了濃重的苦澀。

下一秒,鏡頭轉向下方,一隻小小的沙蟹正從他腳邊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