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在場就夠了,冶哥。”林長風清楚戎冶現在多麼不願意見外人,卻還是答應了到時出席婚禮,哪裡還不滿足。他感動得都有些熱淚盈眶,連忙抬手拉開眼鏡分別壓了壓兩眼,站起身快步走到輪椅前握住戎冶的手,半蹲下來認認真真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

看林長風笑裡帶淚的,戎冶心頭也是百感交集,將適才那股帶著慍怒的厭惡沖得影兒都沒了。

“多大的人了,還是個哭包,不嫌丟人!”在這樣的溫情中感到赧然和不適從,他故意沉下聲來數落林長風。

林長風好脾氣地笑,好像戎冶批評得十分應該。

戎冶知道林長風就這麼個面團脾氣、只是偶爾才認死理犟驢似的鉚勁兒直前的,也沒什麼別的可說的了。他又掀起眼皮看了眼盧嬰,還是覺得糟心,不想繼續坐在這兒滿肚子鬱悶地延續尷尬氣氛了。

“你想了解我的什麼情況就問阿衷吧,他都清楚。我要先回樓上了。”戎冶也不管客人們的感受如何,完全將主人的禮數和風度拋到了腦後,手一揮,說要走便真的操縱著輪椅朝電梯方向去了,任性至極。

林長風無可奈何地笑著搖頭站起身,目送戎冶進了電梯才回到原來坐的沙發上去。

慢慢的又聊了會兒,約莫半小時後,林長風和盧嬰預備走了。

成則衷送他們到門口,林長風邁出幾步卻又停下了腳步,他將車鑰匙交給盧嬰讓她先去車裡等自己,然後便轉身折返回來,看著成則衷道:“則衷哥,其實我還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成則衷沒說什麼,點點頭示意他進屋。

兩人重新在客廳沙發上坐下,成則衷讓其餘人都避開了:“說吧。”

“柴明都告訴我了,關於手術的事,”林長風斟酌了一下,這樣開口,“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呢,則衷哥?我瞭解過,這位杜倫教授稱得上是國際神經外科界標杆級別的人物……”

他看到成則衷雖認真聽著,卻一副無動於衷的寡淡神情,不由無聲短嘆。他重起話頭道:“則衷哥,若是每個人面對手術與否的選擇時都如此悲觀,那麼這世上會多出無數遺恨而終的病人……況且,那血腫在戎冶哥腦子裡,始終是枚定時炸彈。”

成則衷臉上仍是不興波瀾,語氣雖淡,卻是舉重若輕:“我不會再讓任何醫生給他動顱腦手術。”

林長風愣了一下,接著皺起眉帶著深深無奈沉聲嘆:“則衷哥!我以為你總是通情達理,為何這一次偏偏如此固執?”

成則衷冷靜地回應:“手術結果,最大的機率是他會就此好轉,次而是沒有顯著變化但病情仍然穩定,但剩下的機率呢?産生新的並發症、後遺症是其一,死亡便是其二。”

林長風道:“但……”

“長風,看著齊峰他們現在在戎冶那兒的待遇,難道你沒有慶幸過?”成則衷淡淡道,分明是平鋪直敘的話語卻透著股殘酷,“醫生那時說,以戎冶的顱腦傷勢和昏迷的時長,蘇醒後能有這樣的身體狀況已算得上是非常幸運。可是誰敢保證,他再開一次顱,還能有這樣的‘幸運’?”

林長風張了張嘴但無從反駁,只能啞然。

“如果不是危在旦夕,我不會再讓他冒險上手術臺。”成則衷擺明態度。

林長風面露不忍,難掩憂戚,低低道:“可如果……如果戎冶哥的狀況惡化了呢?如果他的大腦越來越不好使,出現越來越多的毛病,怎麼辦?他會活得很難的,則衷哥!”

沒有遲疑地,成則衷道:“我照顧他一輩子。”

林長風用悽然的、紛惑的眼睛無言地看著他。

“做回兄弟也沒關系——或者換句話說,至少現在還有得兄弟做,”成則衷沉聲慢慢地說,黑白分明的眸中那偏執神色闇弱卻深不可測,“我要他活著,並且就在我身邊。”

……

成則衷再度送了林長風出門,爾後才按著在家時的常規計劃,去泳池完成今日的運動份額。

他遊得比以往更久更多了一些,然後才回到三樓現在所用的那個房間洗澡。

收拾停當,成則衷望著鏡中的自己的雙眼,在其中看見深濃的墨色,更清晰地看見不動搖的決意。

他穿上睡袍,離開了衛生間。

——走出這間房,左拐,就是一條寬闊的、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行至走廊盡頭,再右轉,幾步後就可以抵達主人房的門前。

因為現在身體狀況特殊,戎冶的房門在睡覺時是不會關上的,在回房之前成則衷就看到大臥室裡已經熄了燈,戎冶應是睡下了。

現在成則衷就以一步之遙的距離站在門框線外,目光投向房間裡卻不抬腳邁入,像一位非主人邀請便不得入內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