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著世間,染分別(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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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會意,掛出微笑告訴成則衷,成小姐來過電話,兩日後將來探望;又問成則衷是否要將今日的複健提前?
成則衷點過頭,表示知道了,又同意了伊芙琳的建議,一面向護工抬起了右手示意,身材結實的護工照例伸出了一條手臂,供成則衷起身和行走時著力以保持平衡——按常理來說,客戶若是行走不便,護工會直接扶持,但成則衷除了術後的非常時期,從一開始就拒絕這樣的幫扶,只肯借力而已,最困難的時候,因為左腿肌肉萎縮、功能受損,身體尚且不夠協調,他甚至需要兩手都有支撐。
入住以及曾入住過這個療養中心的人背景無一不是財力雄厚,多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雖然院方隱私保密工作做得極佳,使得外界無從窺探,部分客戶還是不喜在內部的公共區域露面,所以譬如餐廳、健身區更像擺設——這些客戶都配備專人營養師和廚師,複健或運動器材置放在自己的套房內,如果有需要,也有帶個人專用泳池的套房可供挑選。
成則衷就是這樣的客戶,除了偶爾心情尚可的時候願意去室外透氣,其餘時間的態度都顯得不甚積極,更不喜歡見到其他人。但對於日常的複健理療,成則衷不算消極應對,至少都認真完成,理療師每日來的時候也算配合。
對於為他服務的這個團隊而言,這位不露喜怒的客戶算不得多難伺候,但也極難取悅,每個人都小心地找尋著那個關鍵點,近一年下來卻無有所獲,只能做好份內罷了。
成則衷撐著護工的手臂站立、走動了一會兒,教練很快就到了,於是在教練的監督指導下,他開始了今天的複健課程。
……
自車禍之後,戎冶再也沒見過成則衷。
他甚至沒能參加桂靖灼的葬禮——當時他仍處於昏迷之中。
這起慘烈的交通事故中,兩車掉落山崖,三人殞命,兩人重傷。三位死者皆不成人形,親屬前來認領斂屍時無不慟哭。一位是正值青春的年輕女孩兒,一對是新婚燕爾的夫妻,新聞一出,聞者嘆息。
成則衷的倖存,當屬奇跡。
戎冶那時不知道後情,他蘇醒後先是得知桂靖灼的死訊,便受了巨大沖擊,再又是知道成則衷重傷,已在國外治療,負罪感和無法中止的自責更是壓得他幾近崩潰。
等他從消沉晦暗的精神狀態中稍微振作起來,給成宅打電話,許姨接起來的時候只說:“唉……!戎少爺,你不如問問我們大小姐吧,唉……”語氣憂愁不已,卻又十分諱言。
戎冶便不斷試圖聯絡成則昭,但好不容易有幾次接通,也是一出聲即被無情結束通話,最後一次戎冶趕在對方結束通話前喊了一聲“姐!”,卻立刻得了一句冷硬的“我成則昭只小衷一個弟弟。”再度掛了。戎冶拿著話筒幾乎失聲,渾身血液自頭頂冷到腳底。
他不敢想象,究竟是多嚴重的後果,才讓成則昭對他的態度産生如此劇變。
戎冶或許在心靈上承受莫大煎熬,但從另一角度來看,他身為罪魁禍首,反而確實是所受身體傷害最輕微的那一個。
他身體複元得很快,但整個人都陰沉起來,情緒常不穩定,一方面沉浸在自責和痛苦之中,另一方面則試圖透過各種渠道探知成則衷的訊息,甚至懇請戎拓問一問成海門。
然而那一次戎冶去找父親時一身醉態,酒氣沖天,戎拓這才知道戎冶為逃避現實竟開始酗酒,驚怒交加,再問過傭人這段時間戎冶起居飲食如何,方知他胃口一時極差,一時又暴飲暴食,晚間睡了,有時在夢中大聲呼吼。
戎拓終於遲鈍地意識到,兒子得了ptsd。
林長風自父親林弢那兒得知訊息後,主動要求空暇時與戎冶待在一起嘗試開解他,但收效甚微。
後來戎拓真的瞭解到成則衷的狀況,也對戎冶瞞得死死的,不肯透露,只怕引起更無法收拾的後果。
他勒令家庭醫生強制戎冶戒酒——至少恢複成正常的飲酒模式,也請了心理治療師。戎冶的反抗情緒過重,醫生們頂著戎拓方面的壓力,苦不堪言,程序緩慢而艱苦。
發生這等大事,梅嫣當然也得知了訊息,她無法置信,但愛子心切,接受事實之後立刻和丈夫大衛一起趕回國。
梅嫣獨自來的戎宅,她與戎拓當年那般難堪收場,即便現在時隔多年,梅嫣也早已釋然,兩人見面,互相仍帶著刻意的生疏客套,隱隱的尷尬難以粉飾。
梅嫣先和心理治療師交談了一番,又見過了戎冶狀況,結束母子獨處後面色沉凝地走出房間,鄭重嚴肅地與戎拓道:“給他換個環境……或許有益。”戎拓沉吟不語,一旁的心理治療師卻無聲地點頭表示贊同,梅嫣看著前夫,繼續道:“我想帶他回o國待一段時間。”
戎拓濃眉深鎖,雙眼黑得難測,然後他說:“我考慮一下。”
他最終同意。一切手續辦妥之後,梅嫣帶著戎冶回到那片充滿陽光氣息的土地。
這個決定的確是明智的。
戎冶的生活環境和節奏被全然改變,梅嫣和大衛平日與他相處時絕口不提那場事故,或者是涉及其中的人,彷彿那件事從未發生。
有大衛在,總能將氛圍變得輕松明快,他自己本身是一個骨灰級的登山愛好者,又總在閑暇時陪戎冶一起出去做不同的戶外運動來紓解,十足一個默默努力關懷繼子的認真後爸。
考慮到梅嫣的年齡,懷孕的風險稍高,梅嫣和大衛並沒有要自己的孩子,但卻收養了一個猶太阿拉伯混血的小女孩兒,取名伊娃(eva),剛學會走路的年紀,說話大半內容仍是外星語。一頭卷卷的棕發,蜜色的面板,肉嘟嘟的臉上一雙眼睛大得不可思議,眼白幾乎泛著瑩瑩的藍,又十分愛笑,憨態可掬。
戎冶大概極合她的眼緣,伊娃最愛黏他。戎冶站著,伊娃不是圍著他兜圈圈就是往他腿上撲,抱牢了左搖右晃,臉撞上了也是咯咯笑,坐在地上也要揪著戎冶褲腿;戎冶坐著,伊娃更是喜歡找他玩兒,在大腿上打滾,猴到背上去,嘴裡蹦著戎冶完全聽不懂的單詞和短句,將玩具搬過來,好吃的也要塞給戎冶,可能上面還沾著一些亮晶晶的可疑液體。
以往享受這些待遇的基本是大衛,自從戎冶一來,只要戎冶在眼前,他就會被寶貝女兒打入冷宮。雖然有一些些傷心,但他和妻子梅嫣喜慰地發現戎冶和這個並無血緣的妹妹相處得相當和諧。
第一次看到戎冶輕輕拍著在他懷裡睡著的小妹妹而且表情寧靜平和的時候,梅嫣百感交集,但最終沒有出聲打破,她望著熟睡的女兒,以口型道“thank ”,帶著不由自主在臉上逐漸擴大的笑容悄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