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漫無目的地在迴廊上走著,不知自己要去哪裡。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幾顆忽明忽暗的星辰,廊上的宮燈被吹得搖搖晃晃,園子裡的花草樹木都黑黢黢的,空無一人,望之可怖。

這裡好像是將軍府。

這麼說的話,一直走下去應該就是無趣齋了吧。大哥以前總在無趣齋讀書辦公,夜深了也不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去上朝,然後去校場,很晚才回來。平日裡這個時候,他一定是在的。自打陳瑛去世以後,府邸便閑置下來,他也沒有再進去過。今天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裡呢?他沒細想。

陳燁走到無趣齋,看見裡面亮著燈。他敲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看見房裡有一個人影伏案寫著什麼。那人忽然抬起頭,把他嚇了一跳:那不是別人,正是陳瑛!

“大哥…”他揉了揉眼睛,心裡狂跳,背上一陣冷汗。他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一愣神的功夫,陳瑛就不見了。他走近書案,卻什麼也看不清,紙上只有模糊一團的墨跡。風吹得筆架上的“小花枝俏”輕輕晃動,筆上的墨水好像還沒幹。

怎麼回事……他正暗暗詫異,忽然間昏黃燈光映著的房間四壁全都變成了血紅;再一看,那血紅似乎會動,轉瞬之間像洪水一樣朝他湧來,鋪天蓋地將他淹沒。他拼命掙紮,怎奈衣服被浸透,身上越來越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沉入水中。

一片血紅中好像有一束光,他朝著光的方向,掙紮著遊過去。光很刺眼,突然間什麼也看不見,他又陷入了混沌當中。

陳燁猛地起身,大口喘氣。他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將軍府。想必又是個夢魘。剛才夢境裡的那束光,大概是來自桌上的油燈吧。奇怪,臨睡前明明是吹熄了燈啊……

“二公子怎麼了?”畫屏在門外問道。

“可能是魘著了,我沒事。”陳燁驚魂未定,心跳得很快,頭也很疼。

“奴婢去取安息香來吧。”

“不必了,”他瞟了一眼刻漏,按了按太陽穴,“已經寅時了,我還是起來吧。”

“二公子最近忙著祭祀的事情,可不能再這樣不好好休息了。”畫屏褲腳散開,腰上繫著一條墨綠汗巾子,草草挽了一個偏髻,端著銅盆和毛巾推門進來伺候陳燁洗漱。她把楊枝和青鹽放在小案上,絞幹一條毛巾遞給陳燁,嘆道:“大公子總是在忙,忙軍裡的朝裡的事情也還算了,家務事也要他親自過問,要不是這樣,怎麼會…”

陳燁手上動作一頓,想起了剛才的夢境,怔愣了起來。畫屏見狀趕緊跪下請罪:“是奴婢失言,求公子恕罪…”

“沒事…”陳燁安慰似的笑了笑,“我不會責罰姊姊的。”

“是。”畫屏行禮起身,只顧低頭服侍,不敢多言。

這樣的奇怪夢境一直持續了好幾天,每次都是在將軍府,每次都是看見陳瑛在寫什麼,然後自己又被淹沒,然後就驚醒了,再也無法入眠。他隱約感覺這個夢和陳瑛的死有關系,他渴望著出現什麼線索來證明他的猜想。

清明節一大早,陳燁和胡霽雲換好禮服準備前往宗祠。本應是分兩輛馬車,陳燁在前胡霽雲在後,但臨走前陳燁不知怎麼,執意要胡霽雲與自己同坐。雖然不合禮數,但是拗不過陳燁強求,胡霽雲只得下了車,坐在陳燁旁邊。

“夫君這是怎麼了?”胡霽雲不解道。陳燁正靜坐著閉目養神,聽到這話便握住她的手,朝她笑笑:“你剛才上車的時候,我忽然心慌起來,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還是讓你跟我同坐好了。”

“夫君終於不再一口一個‘夫人’了。”胡霽雲掩口而笑道。她不知道前幾天陳燁去朋友家裡聊了什麼,回來以後對她的態度緩和了不少,她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喜歡麼?”

“沒有。”胡霽雲看著他,眼睛亮亮的。“夫君昨夜沒有休息好麼?”她看著陳燁憔悴的神色,關心地問道。

“這幾天不知怎麼了,越是到了準備祭禮的時候,越是會夢魘。”陳燁無奈地笑笑,手上攥緊了些。

“那妾給夫君準備一些安神香吧,是哥哥專程送來的。”胡霽雲湊近了些。從領口飄出的陣陣香風飄進了陳燁的心裡,他看著妻子年輕充滿活力的面龐,對她的喜歡又添幾分。他想起劉嶺的話,那天回家以後他想了很久,胡霽雲似乎對他沒有什麼威脅,既然是互利關系的聯姻,那就算是真的喜歡上她應該也沒什麼關系吧。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對胡霽雲溫柔了一點點,確認對方暫時沒有威脅以後得寸進尺起來。

“不必了,內兄送來的必定是上好物件,你自己留著吧。”陳燁搖了搖頭。“夢只是夢,醒了就好。”

胡霽雲凝視著他,以為他睡著了。他和記憶中的那個人長得好生相像,但是那個人已經長久地安眠在山上,況且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自己一見鐘情而已,誰知道以後會發生這麼湊巧的事情呢?

“大公子的意思是,小姐的任務就是和公子好好過日子,讓公子身邊再也不能出現別的女子,只有主母的身份在小姐手裡,才能保大公子無憂。”文竹的話回響在她耳邊,每一個字都敲在她心上。事實上,她本來對陳燁也沒有惡意,只是彼此之間互相隱瞞不想透露真心罷了。現在這段感情似乎是好了一些,但倘若自己沒有生在王侯之家,是不是也能擁有平常夫妻的愛情呢?

哪能什麼便宜都讓你佔去了啊……她暗笑自己幼稚的想法。

“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胡霽雲的思緒。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她沒坐穩,直撲進陳燁懷裡。陳燁睜開眼睛,把胡霽雲扶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胡霽雲,發現她除了臉特別紅以外沒有什麼異常,但還是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沒事。”胡霽雲低著頭,幾縷碎發垂在鬢邊。

“那就好。”陳燁抬手把碎發攏在她耳後,轉頭拉開簾子問道:“出什麼事了?”

“回公子的話,後面的車好像遭了埋伏。”

陳燁一聽,心裡頓時緊張起來。他安頓好胡霽雲後跳下了車,走到後面去察看。

“公子,車裡撿到了這個。還有,車輪好像做過手腳。”侍從雙手捧上一個銀刻花鏢,上面隱約有一個小小的豹頭紋樣。

“知道了。”陳燁把花鏢收入袖中道。

“需要小的去查麼?”

“不用,”陳燁微笑,“一個小家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