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早方傑一醒, 就發現他自己已經在睡眠中平躺了過來。他把五官都往臉中央湊了湊,擠眉弄眼地在想一些事情。忽然,他乜斜了眼朝身邊正睡著的人臉上看去,眼神中沒有盤算,卻充滿了思量。

這時,身邊平時一直要睡到七八點的顧孝成也在一種被不自然注視著的感覺中漸漸轉醒,有意識之後,就是覺得有什麼東西正盯著自己看。於是他也乜斜了眼,慢慢將眼珠子滑向方傑那一側, 一看,果然那人正盯著自己這邊看。

他忽然有一些緊張,想著這人怎麼了, 一大清早的,就用這種今人茫無端緒的眼神看向自己這邊, 一言不發,帶著揣測。他動了動喉嚨, 找到了早起後的聲線,發問:“你這麼盯著我幹嘛?真是瘮人。”

方傑聽見他問,想了想,回答:“你……”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很不對勁, 咳了一聲,才正常說話:“你昨天晚上說那些話……是不是為了在走之前騙我上……”他本想說“騙我上床”的,不知怎的, 又覺得這個字眼太惡心,就沒說完整。“上床”這字眼也不惡心在哪裡,可是彷彿現在兩人的關系過於美好與純淨,所以用任何低俗一點又或是肉慾一點的詞,都能將它抹煞成一種惡心的關系似的。

顧孝成一聽這話,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間就沒有好氣,語氣很不好地回:“騙你上x的頭的床!”

方傑一聽一愣,才說:“我就問一問,你罵我髒話幹嘛?”顧孝成偏過頭去看他:“你少來裝文明,你平時嘴裡就幹淨?髒字沒少往我身上丟。別以為你最近橙汁喝得多,早上剛睡醒時口氣也是很清新的,你就真地嘴巴不臭!”

方傑說:“你這說的什麼跟什麼?我剛剛就問問。”

這之後,兩個人的日子算是無風無浪地過了下去,小打小鬧是有的,可總體來說十分平靜,並且也沒有那種事情。顧孝成為了避免引起方傑的焦慮或是某些不必要的猜忌,所以有些事情都自行解決了,因為他實在不想看到一隻顯得尤其焦慮的小母雞在房間裡面輕悄地走來走去,生怕哪個地方沒弄對,驚擾了他或是引發他的一些什麼邪思邪行。

恍惚間又過了將近一個月,進了六月之後,等於是初夏了,天氣也漸漸有了夏天的影子。

方傑坐在小店裡,今天是端午,九號週四,他爸晚上要來他這裡吃飯。

因為天氣漸熱,他怕店裡面悶,所以將鐵卷門向上收得比平常要高。他穿了一件水洗牛仔棉的立領七分袖套頭襯衫,下面穿了一條軍綠色束腳踝錐形長褲,穿了一雙夾腳拖就坐在那張大長桌前。他穿著夾腳拖的腳也並不安分,大腳趾和二腳趾還在桌子下面拼命擠啊擰啊的。

天有些熱,顧孝成也只穿了件t恤與那種很鬆很透風的衛褲,在一樓晃了一圈,再朝方傑伏案用功的身影瞥了幾眼,人一晃,上樓取了一隻pad再下樓,隨手拖了一隻椅子來,坐在了方傑的左後方。

方傑電腦旁攤了一桌子的設計稿,一邊有些“狂躁”地扒著頭發,一邊進行著“激烈”地汰劣留良,對那一桌子的稿子進行著篩選——每回大上新前都是他最痛苦的時候,小上新還不用這麼煩。他小店一般逢一、三、五上新,而這些都是小上新,那些新品都是他上個月設計好、但積而未發的,而每月或三個星期左右就會有一次大上新,他就得評定一下什麼東西會暢銷,什麼東西利潤空間大,再設計出起碼三十幾樣新品的稿子,然後才選十來樣出來交到西區小廠裡面請人打版。還得給舊商品調價,而且網店還得響應網站主運營商的各種活動而進行各種價格調整與優惠設定。所以一年到頭的,也確實夠個人忙的。

他知道顧孝成坐到他身後了,沒空理他,就只是扒了兩下頭發,朝後睃了一眼,又轉頭“伏案用功”去了。

在大白日頭底下,況且是在一樓這樣一個光明的廳堂裡,鐵卷門被卷在了一個不算低的位置,方傑也不怕顧孝成會有什麼舉動,那種在只有兩個人的密閉房間中才會有的小母雞式的焦慮,在此刻就全然不存在了。他十分安然,伏案做他該做的事。

顧孝成看著他扒著頭發的背影,覺得他身上像是兼有一種搞藝術的人的狂躁與做數字工作的人的一板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小店的設計也是他來做,賬也是他看著,才導致現在他這樣,像是被兩種天生無法融合的特性給交迫成了一個狂人的樣子。

顧孝成低聲嘆了一口氣,這引起了方傑的注意,他又回過頭來,問:“怎麼的?一樓的無線網速又不慢,難道還害得你看x片都卡啊?”說來調侃他而已。

顧孝成這種人哪怕被人調侃,一聽到方傑說沒正經的話,也只會更興奮而已,往他左肩那裡一湊,說:“咦?你咋知道的?不過我沒在網上看啊,我這pad上面存了,——對了對了,你還沒看過男人的那種片子吧,要不要今天晚上看……”

他自娛自了一大堆廢話,直到注意到方傑轉過頭來那兩道鄙視的眼神,才自覺地一下收住話尾,不再往下說了。心裡面還嘰咕了一句:看什麼看?我pad上面真地有嘛……

他身體往後向椅背上一坍,自己上起了網。過了一會兒,又嫌沒勁,想找方傑說會話,就身體前傾,湊到大長桌前瞄了瞄那些稿子,那稿子前面還散放著一堆水溶彩鉛,方傑時不時地還伸了右手過來夠一支在某張稿子上補兩筆。顧孝成問:“你把鉛筆放右手邊多好,拿得多方便。”方傑頭都沒回,說:“放右邊,有時候手一揮掉地上去了,‘叭’就是一大截芯子在裡面斷掉了。”顧孝成問:“你不弄一個筆筒啊,你反正不是賣這個的嗎?”方傑又沒回頭,答:“以前有想過拆一個由廠裡拿來的成品的,可是都是新的,捨不得自己用,還是拿來賣,——之前……之前有幾回那個樣品被那邊廠裡老幫我忙的那個師傅拿回家給他女兒用去了,還有……還有一次我拿了一個樣品回來放在桌子上,結果沒幾天後隔壁影印店的老周帶著他十歲的女兒來串門,他女兒喜歡那個,就給他女兒了。”

顧孝成這時才注意到他雖然賣這些可愛的東西,可是在這張大長桌上擺著的那些他自己用的文具全是一些正兒八經的無聊款式的,於是他就在想著會不會是因為方傑怕隔壁店主帶女兒來串門時一看到他桌上有什麼可愛東西都想要,所以才索性自己也不用的。

顧孝成想了想,眼睛轉了兩圈,正好方傑趁空轉過頭來看他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的這個轉眼睛的小動作。方傑轉過頭去,想了想,問他:“你不會是以為我不捨得把東西給人家女兒,所以才自己不用,不在桌面上擺什麼漂亮可愛文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