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只鴿子(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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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種不同的鬧鈴聲同時響起,現在是7月某日的淩晨4點。
天氣悶熱,陳珂一晚上輾轉難眠,好不容易趁著清晨暑氣退散的時候迷糊了一會兒,猝然響起的鬧鈴聲把他的三魂七魄都要震碎了。
上鋪搖晃幾下,白原按掉手機上自帶的單調鈴聲,利落地爬了下來。
“珂珂,起床了!說好了四點起床去‘撿鴿子’的。”白原一邊推著陳珂的胳膊,一邊順手把他震天響的“公雞打鳴”鬧鈴關掉。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陳珂滿是怨念地唱了起來,調子哀慼,把氣勢雄壯的國歌唱成了憤懣冤屈的低吟。一邊嚎一邊穿衣服,嘴上再不願意,心裡也和明鏡似的想得清楚,再沒有通告,他,白原還有可樂三個人都要去吃土。
橫店的土並不比別的地方好吃。每天叫醒他的一定是夢想,還有……沒錢。
他們三個難兄難弟自從一個月前出了那次“事件”之後,就一場戲都接不到了,在橫漂圈子裡被徹底封殺,不得已只能早起去演員服務部碰運氣撿鴿子。
什麼叫撿鴿子?群演們報了劇組的戲,臨時反悔放了劇組鴿子,他們這些沒戲演的就去撿個漏。
不過現在橫店群演數以萬計,僧多粥少,想撿個鴿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一門之隔的地方,可樂猶自呼呼大睡,像只黑胖黑胖哼哼叫的小豬崽。陳珂和白原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把可樂從硬板床上生拉硬拽起來,可樂的鬧鈴和他的是睡態很不搭調,那是首哀婉的情歌,和他經常抱著吉他在橫漂廣場自彈自唱的倒是同一種風格。
兵荒馬亂地收拾完,三個人你推我擠走出這所謂的一室一廳,20幾平,每個月租金600塊錢。
放眼望去,天還沒亮,東方一抹隱約的魚肚白,橫店這座“東方好萊塢”卻已經蘇醒過來,沿街的早點鋪子煙火繚繞,北方的豆漿油條豆腐腦,南方的炒粉腸粉熱幹面,花樣百出應有盡有,街頭巷尾,跑戲的年輕人們三三兩兩,揹著折疊躺椅,操著南腔北調,奔向各個劇組集合點,騎摩托的小哥帶著妹子風馳電掣,三五個認識或不認識的群演一起叫了滴滴打車,生意受到嚴重沖擊的電動三輪老闆在路邊罵街……那麼多人,不管不顧一頭紮進新的一天,為了什麼,能得到什麼,沒人知道。
陳珂也不知道,一年前他剛滿十八歲,初到橫店的時候,以為自己知道,但現在,他覺得自己不知道了。
“吃……吃早點嗎?”可樂打了個大哈欠,伸出粗而短的手指指向人來人往的早點鋪子。
“起得太早,沒胃口。”陳珂漫不經心地回答,他走在最前面,或者說白原和可樂自覺跟在他身後。陳珂身上帶著點桀驁不馴的江湖氣,走路的時候喜歡手插口袋,步子邁得豪邁,但速度並不快,一段平淡的小路能被他走出一種大哥巡視地盤的滄桑感。
白原沒有發表意見,他心不在焉地左顧右盼,差點撞上面前的電線杆子,陳珂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了過來。
三個人走到演員服務部,天色從濛濛灰黑過度到慘淡的青白。服務部四敞大開,一天到晚不關門,裡麵人不少,狼吞虎嚥往嘴裡塞早餐的,三五成群咋咋呼呼打牌的,還有在空空如也的破舊桌球臺邊緣坐著抖腿吹牛逼的。
他們三個沒進去,互相對視,很有默契地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白原手撐膝蓋,託著下巴發呆,可樂抱著腦袋,盯著地上的一隻螞蟻,陳珂把一雙筆直修長的腿拉直伸到馬路上,手掌在身後撐住地面,仰天撥出一口濁氣。
陳珂掏出一根煙,摸遍全身沒找到打火機,他轉頭看一眼可樂,可樂睡眼惺忪,懵逼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我也沒帶,我進去給你借一個。”
可樂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身進了服務部。
“哎,這不是‘英雄三劍客’嗎?”裡面傳來一聲興奮而好奇的叫喊,好像無聊的八卦貓終於聞到緋聞的腥味,“陳珂,再跟我們說說那天的事唄?啊?上千人圍困劇組酒店,你一個人趕走了整個劇組,太給橫漂長臉爭氣了啊……”
陳珂回頭對說話那人比了個中指,斜睨他一眼。
爭氣個屁,被封殺了也沒見這些人出來給他說過一句話。
可樂借到火機回來的時候,一輛大巴車停在了服務部門前。車門一開,跳下來一個又黑又瘦的領隊,手裡拿著一張紙,沖服務部裡眾人大喊:“《西楚霸王》劇組的,集合了演戲了為藝術獻身了!快點別磨蹭,馬上太陽出來,碳烤活人了啊……”
眾群演一擁而上,在幾個領隊安排下歪七扭八排了三隊,領隊一號念名字,領隊二號收演員證,交了證的按次序上車,動作慢的被領隊揪住一頓數落。
白原站起身,走到領隊二號身邊,堆出滿臉笑容,客氣地說:“哥,今天缺人嗎?有沒有鴿子撿?”
領隊二號抬起頭,打量一眼白原,再看看還坐在一邊的陳珂,嘴角一扯,笑得諷刺:“哎呦,小白,陳珂?你們這種一場戲幾百塊的大特約怎麼也早起撿鴿子了?我今天這些都是群眾的戲,70塊錢一天可太委屈你們了……”
領隊一號點完了名,也朝這邊看過來,語氣少了前邊一位的譏諷,卻多了些直白的不客氣:“不是不用你們,之前那事,你們風頭出得太過,槍打出頭鳥,你們直接跟劇組幹架,特警都出動了,搞那麼大動靜,哪個副導、群頭還敢用你們?要我說,趕緊卷鋪蓋走人,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在這死皮賴臉裝大頭蒜。”
白原生生把一張年輕清秀的臉都笑出褶子了,還醞釀著說幾句好話呢,陳珂站起來把他推到了一邊,挑眉看著兩位趾高氣揚的領隊:“不用就不用。別他媽話裡話外教做人,天天在群演面前充大爺,到了劇組就裝孫子,誰給你們的臉?”
領隊一號臉瞬間就積了好幾層陰雲,注視了陳珂幾秒鐘,抽著嘴角嗤笑一聲:“狂什麼呀?我還就不用你。”他看了眼名單,指著陳珂身後的可樂說,“還真缺一個,那胖子,來不來?”
可樂看看陳珂,又看看領隊,顯出萬分糾結的神色。
“去吧。”陳珂拍了拍可樂的肩,可樂跟他和白原相比,眼下更需要錢。
可樂低頭哦了一聲:“那……那我真去了?”
“去呀!”陳珂很煩躁,對著可,把他往車門方向推了一步。
可樂上了車,大巴漸行漸遠,陳珂扭頭看白原:“吃早飯?回家?”
“啊?”白原看著大巴出神,反應很遲鈍,他沒看陳珂,躲躲閃閃地說:“你回去吧,有個經紀工作室的人讓我今天沒事去找他,說帶我試戲,我上午直接過去看看。”
經紀工作室的人?看這兩天白原魂不守舍的樣子,陳珂大概能猜到是誰,他想勸白原別去,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現在大家都淪落到這走投無路的田地了,兄弟要是有路子他不能攔著,只好搭著白原的肩說:“你小心點,董大成不是什麼好東西,有事給我打電話。”
白原點點頭,沿著人行道走去,陳珂轉身,與他相背而行,陳珂面前,一輪朝陽初升,金紅光芒穿透晦暗雲層,撒向這座神奇的小鎮。
鴿子沒撿著,這一天又沒活兒幹,陳珂也不著急了,索性放慢腳步往街角早餐店走去。腦子裡亂七八糟,又想起一個月前那檔子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