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朔昌心如死灰,邊疆——按馬車的腳力,一來一回怎麼也要兩三個月,那寒苦之地動物都不願過去,如今叫他去安撫,豈不是叫他去送命?他剛叫了一聲“父皇”就被打斷,皇帝捏了捏眉心,看起來精神不大好,他抬手一指萬俟朔宗。

“使臣們受到驚嚇是我傲來失禮,籌備些回禮讓他們帶回去,弘兒也受了波及,在府上將養吧,這些天使臣們就由你接待。”

今日一出戲讓各個大臣都看得盡興,大家都未點明,但看皇帝的態度便知一二,只差幾日就新年了,皇帝連這幾日也不給萬俟朔昌,三皇子怕是一時半會兒也站不起來了。

皇帝輕抬了一下手又重重落在腿上,晃晃悠悠的站起來:“無事便退朝吧。”

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萬俟朔昌眼中的下一秒,他終於撐不住直接坐到了地上,即使在眾臣面前出醜也顧不得,眼神飄忽的喘著粗氣,腦海中一片空白。

萬俟朔宗上前去攙扶萬俟朔昌,嘴裡安慰道:“三弟莫要如此,父皇安排你去往邊疆算作歷練,並不是什麼壞事,我們身為天子的兒子,理當心繫百姓,躬身親為。”他抓著萬俟朔昌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前,放輕聲音在他耳旁強調:“那地獄一般的邊疆也應是如此。”

萬俟朔昌踉蹌一步,呼吸都停了。

萬俟朔宗放開他,臉上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表情轉向門口,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馮澤昏迷中夢到了君圭失蹤那夜。

他連夜跑到君圭的宅前,卻不敢敲門,他不知道君圭是不是故意躲他,嫌他,厭他,若他敲了門君圭卻不開門該如何,若君圭開了門,卻對他惡語相向又該如何,馮澤手心濕了又幹,最後幹脆蹲在大門口抬頭看月亮。

等到月上梢頭,星羅密佈,滿腔孤勇也只換得一廂情願。

眼前的幻影逐漸消散,後肩處的疼痛開始泛上來,馮澤的意識在夢裡和現實之間拉扯,暈暈沉沉的好像看到了很多東西又記不得,眼前影影綽綽,不斷在黑暗中沉浮。終於,馮澤眼角微動,慢慢的睜開一條縫隙,那些人影隨著光亮消失在眼前。

墨硯見他醒了,連忙撲過去蹲在床頭叫他:“爺,爺您醒了?”

馮澤張了張嘴,喉嚨裡幹的要著起火,他拍拍墨硯的手,指向桌子上的茶壺。

“哦哦哦。”墨硯太瞭解他的一舉一動,小跑著去倒了一杯水回來喂給馮澤。

馮澤一點一點喝光茶杯裡的水,才覺得自己緩過來一點,聲音沙啞難聽:“再倒一杯。”

一連喝了三杯水馮澤才擺手示意不喝了,屋裡一片昏黃,不是他見過的情景,馮澤想向外看看,無奈一抻脖子就疼,最後還是放棄了,他把臉靠在床沿上問:“這是哪裡啊?”

墨硯一臉要哭的樣子,抽抽嗒嗒:“是大殿下的臥房,爺您可算醒了,嚇死我了。”他眨眨眼睛眼圈立刻就紅了,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

馮澤剛一醒就被這個訊息震了一下,忙拍了一下墨硯:“先別哭,你說這是萬俟弘的臥房?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墨硯用力把眼淚憋回去,抽噎一下:“爺您不能直呼大殿下的名諱,現在酉時了。”

馮澤:“我昏迷了一下午?”

墨硯:“爺您昏迷一天一夜了。”

馮澤接連收到重創,他已經顧不得名諱不名諱了,這一連串的訊息砸的他頭暈——昏迷一天一夜,萬俟弘的臥房,馮澤顫顫巍巍的問:“那他住哪裡了?”

墨硯眼睛向上看,想了一會兒道:“我也不知道,大殿下讓我陪著您在這養傷,傷好了再回去。”

幸好幸好,馮澤鬆了一口氣,不知道最好,他扭著脖子看起來不太舒服:“墨硯,我不想這樣趴著,身上疼。”

“可不行。”墨硯按住他,又開始碎碎叨叨:“大殿下說了,您傷了後肩必須這麼趴著,其實大殿下人特別好,那日您受傷,是他抱著您回來的呢。”

馮澤一聽瞬間彈起來,又因為牽扯了傷口又趴回去,眼睛瞪的老大:“你說是他抱……抱我回來的?”

“是啊。”墨硯點頭,模仿那天萬俟弘抱馮澤的姿勢給他看,“就這麼,抱著您回來的。”

馮澤抓著被子把臉埋進去,嘴角慢慢勾起來,心裡滿滿的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得他想流眼淚。許是夜裡人更容易被情感牽動,心思更柔軟細膩,那個從別人嘴裡聽到的擁抱變成這一年裡他唯一的慰藉,馮澤眼淚浸濕了一片被子,他覺得這一刀受得值了。

墨硯不懂馮澤為何忽然把臉藏起來,慌張的問他:“怎麼了爺?是不是疼了?”

“嗯……疼。”馮澤聲音悶悶的,“墨硯,你先出去一會兒,站在院子裡等一盞茶的時間再進來。”

馮澤聽著墨硯的腳步聲逐漸變遠,然後是關門的聲響,最後一切歸於安靜。他最開始還是單單流眼淚,結果越哭越大聲,最後幹脆把臉露出來號啕大哭。

他不過是個少年,為了想保護的人硬生生逼著自己成長起來,沒有幫扶也沒有退路,逼著自己只能向前走,生活壓的他沒有喘息的餘地。可是他也委屈他也害怕,希望有人抱抱他,讓他歇一歇,停停腳。

那些生硬冰冷的夜驟然瓦解在萬俟弘的擁抱裡。

一盞茶後墨硯推門進屋,發現馮澤臉扭到面向牆的一側靜靜的趴著,他隱約聽見了馮澤的哭聲,但是他隻字未提,只是給馮澤蓋了蓋被子,說了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