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驤也端起了茶水,回敬道:“不勝榮幸!”

二人以茶代酒互敬完後,南宮延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此番對決,在下以為有兩處失敗——其一在燕國,燕王後、褚美人以及褚東籬的兄弟們都一口咬定燕王被刺身亡,以至於關鍵之時,燕王無法在京城拋頭露面,接受‘攝政’之位。秦公子可否為在下解惑?”

秦驤點了點頭,回答道:“王後與褚美人間素有矛盾,她們之間最深層的矛盾,不是燕王更寵愛誰的爭風吃醋,而是嫡長子劉文沏和庶出的次子劉文澤之間,誰來繼承燕王之位。雲西郡公劉文沏素無大志,他最耿耿於懷的,是燕王插手自己封地的事,至於當不當燕王,他是無所謂的。”

“由此,秦公子就以‘燕王之位’為餌,誘騙褚氏家族做了糊塗事,配合你們將燕王由生說死!”南宮延說著,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合理,“雖然如此,但是王後又是如何捨得將燕王之位贈予褚美人、劉文澤母子的?”

“當然是雲西郡公的勸說了……”秦驤嘴上說著,心裡卻也起了一團厚厚的迷霧;然而當他再深入一想時,那團迷霧剎那間消失無蹤,而他的臉上也出現了釋然的輕松。

南宮延看著秦驤的表情變化,有些不解:“看來雲西郡公的理由秦公子也不能說服自己,但不知為何,秦公子彷彿又大徹大悟了一般呢?”

秦驤頓了頓,盯了南宮延良久,才開口說道:“告訴先生也無妨。秦驤前赴燕國之前,皇帝曾告訴我,朝廷在燕王身旁安插了眼線,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來到燕國,我曾懷疑那個所謂的眼線是宮裡的太監或者老宮女,卻從沒在其他方面想……”

“所以,秦公子推斷那個眼線,其實是燕王的枕邊人!”南宮延剎那間也明白了,他接著說了自己另外一個疑惑,“失敗的第二個原因,在於皇帝劉彥釗的突然蘇醒。據我所知,管伯配製的‘火蟾之毒’只有他自己能解毒,配方也仍在他的手上,而秦公子又是如何解毒的呢?”

秦驤搖著頭笑了笑,盯著南宮延說道:“這其實又要‘感謝’你們了!我們兄弟三人流放南疆時,長兄娶了一位醫女為妻——她就是我的長嫂雲氏。長嫂在幼年時誤食了被火蟾的面板沾染過的食物,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後,幸得一位遊方的郎中所救,這才倖免於難,不過毒素並沒有清除幹淨。那位郎中就一直待在長嫂家裡,潛心鑽研‘火蟾之毒’的毒性毒理,整整花了三年時間,才將長嫂完全治癒。此後長嫂便拜他為師,掌握了此毒的解法。”

說到這裡,南宮延臉上再度露出了苦笑:“原本將你的兄嫂‘請’進宮中,是想以他們為質,令你不敢輕舉妄動;誰曾想,卻將解毒的大夫引了進來!失策!失策!”

“正如先生所說,時也命也!”秦驤取出一個藥瓶放在南宮延面前,略帶惋惜地說道,“這是‘花鐵蛇之毒’,服食立斃……先生請自決。”

“不必了。”南宮延將藥瓶推回秦驤面前,“從我當上‘離軻’之首的那一日開始,我就為今天做好了準備。”

言畢,南宮延嘴角流出一抹黑色血液,接著人一頭栽在桌案上。秦驤將手指放在他的口鼻邊,對方已然沒有了呼吸。

“死了……”秦驤喃喃地說道,飲下最後一杯茶,起身離開了監房。

監房之外的天空,風輕雲淡,夏日的炎炎熱氣正慢慢地炙烤著京城。

正午時分,禁衛軍傳來了捷報——“離軻”悍將管玉書的屍體被發現躺在京城和羽林衛大營之間的要道上,手裡攥著失蹤的虎符;一名酷似燕王劉彥鈞的乞丐企圖離開京城時,被守門的軍士抓獲。

至此,這一起差點改變歷史的事件才真正告一段落。而在史書上,沒有對這起事件留下只言片語,因為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曾經有過如此危急的事件發生。

有關弘文六年七月的這一段記載,史書只是提及了燕王同謀者的下場——中太尉楊坡“積勞病勢”,數十名楊系黨羽“掛印歸田”,執金吾梁尉章病勢。置於罪魁禍首燕王,他本就已經“死”了,所以記載他死亡的時間,居然在楊坡和梁尉章之前。

而那名酷似劉彥鈞的乞丐,據說一直關押在不見天日的廷尉府大獄中,渡過了餘生。

同年,大盛王朝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改革,這一場一直影響了大盛國運的重大變革,被世人稱之為“弘文改制”。而領導這一場改革運動的,是被後人稱為“帝國能臣”的、亦文亦武的名臣周綽。

當然,熟知周綽的人都知道,在他身後有一個出身世家的紈絝公子,很多改革的規章制度實際上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不為能臣,而為能臣良輔”——這是秦驤被任命為尚書令右僕射時的座右銘。作為一個“能臣良輔”,他的事跡註定不如自己的岳父那般奪目璀璨,他的功績也不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

不久之後,在江湖上曾經名噪一時的“花鐵蛇”銷聲匿跡,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

然而在漠北,鷹戎左部的力量再度崛起,他們橫掃了燕北草原,強悍的鷹戎諸部重新歸於古勒廓部的統治,他們迎來了最偉大的單於——賽珂大單於。

在賽珂大單於的手下,有兩位來自中原的能臣輔弼。一位是左丞相商允臣,為鷹戎制定律法,強化單於權威;另一位則是右丞相梁波平,為鷹戎制定吞併天下的方略,據說是一位弈技高手,而事實上,他竟是楊坡的親身兒子。

正如南宮延預言的一樣,弘文六年七月的那兩條漏網之魚,日後卻成了秦驤、皇帝劉彥釗的心腹大患。也正是由於他們的存在,才逼得本想隱藏“能臣”身後的秦驤一步步展露才能,幫助大盛王朝渡過一個個難關,踏上屬於他自己的真正舞臺。

不過,那已經是另外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