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回溯,七月十日的清晨,六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從宮城裡出來,直接奔赴當朝六位“三公”的府邸,分別將左丞相崔正、右丞相東郭棠、中太尉楊坡、外太尉周綽、上禦史周沐和下禦史白德虞接入宮中,面見崔太後。

六人離府都非常匆忙,只來得及給家人交待幾句,並按照傳旨內監的指示,讓家人緊閉大門、拒不見客。

皇帝“病重”之初,崔太後垂簾聽政,朝廷的大小事務實際上都交給了這六個位大臣;但是在執金吾梁尉章的威逼之下,崔太後按照他的意思將六位輔政大臣宣到了宮中,並將設在宮城一角的尚書臺清掃出來,作為他們臨時的辦公地點。

名義上是“代理國事”,每天地方上的奏報、有司衙門的奏章也都會呈給六人閱批,而實際上相當於將他們軟禁了起來。

按照崔太後給出的說法——皇帝身染沉痾,恐猝然撒手累及江山社稷,請六位輔政大臣坐鎮宮中,隨時召見、屬以後事。

但其實這是梁尉章——確切地說應該是南宮延——預先設好的計謀。果然,六人進宮不過半天的時間,崔太後就給中太尉楊坡新增了一個頭銜——“首輔大臣兼領中畿衛尉”。

所謂“首輔大臣”,便是六位輔政大臣之首,其餘五人都要聽命於他,等於是崔太後將自己“垂簾聽政”的權力交給了楊坡。

而“中畿衛尉”則是賦予了他兵權,與“九卿”之一的衛尉卿不同,“中畿衛尉”不是一個官職,而是直接將中畿恆陽城周邊的防衛都交給了他,換言之,就是將禁衛軍和駐紮在恆陽城北方的羽林衛指揮權交到了楊坡的手上。

如此一來,楊坡不僅僅是排名第一的輔政大臣,還手握控制中畿周邊的精銳大軍,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柄。

然而當接過印有“奉天大盛皇帝禦印”的聖旨,和禁衛軍、羽林衛的兵符時,楊坡臉上出現了一絲茫然。

“怎麼回事?太後怎麼會下這種命令?”尚書臺內,一旁聽旨左丞相崔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奪過楊坡手上的聖旨,只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欽命中太尉楊坡為首輔大臣兼領中畿衛尉”,娟秀中透著剛強的字跡正是崔太後的手筆,沒有一絲作假的痕跡。

“不行,我要親自面見太後,問個清楚!”崔正將聖旨抓握在手中,急匆匆地就要跨出尚書臺的大門,可剛邁出一條腿,守衛門口的禁衛軍士兵就擋住了去路。

“太後有令,請諸位大人在此主理國事;未得太後允準不得離開!”禁衛軍士兵的話語如同鐵石般鏗鏘有力又冰冷無情。

“崔丞相,既然有旨意又有兵符,應當不會作假。”右丞相東郭棠急忙拉住崔正的衣袖往門內拽,“太後已經為陛下的病情勞心勞力,丞相身為太後的胞兄,應當為她著想才是啊!”

崔正本來要對禁衛軍士兵大動肝火,聽到東郭棠的勸解,也只得扭頭回到府衙內,然而一對圓瞪的怒目死死地盯著楊坡,彷彿能從眼中噴出火來。

“太後下達了任命首輔大臣的旨意,想來是陛下的病情或許真的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了!”上禦史周沐無不擔憂地說道,“情勢危急之下,將我們困在宮城,也是以防萬一的辦法。私以為太後的處置,還算得當。”

“得當個屁!”崔正氣憤難平之下竟然不顧身份罵出了髒話,他向東郭棠和白德虞望去,想從他們那裡得到支援,然而這兩人都低著頭,全然一副“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的神情;最後看向了周綽,本以為他是楊坡的老冤家、死對頭,一定會支援自己,卻沒想到周綽也是同樣的表情。

“看來陛下的病勢……或許真的到了需要早做準備的時候了!”周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滿是可惜與不甘,“當此國本動搖之時,我等六人更應拋開成見,全心全意輔佐‘首輔大臣’,穩定朝政、安撫人心,保我大盛江山順利傳承。”

說罷周綽走到楊坡跟前,帶頭向他躬身作揖:“臣拜見首輔大人!”

“拜見首輔大人!”在周綽的帶領下,東郭棠、周沐、白德虞三人也紛紛向楊坡行禮,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唯獨崔正依然憤懣不平,不過心裡雖然不服氣,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最後只得朝楊坡拱了拱手,不情不願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此時的楊坡已經獲得了大盛王朝至高無上的權柄,而且連昔日的老對手們也都承認了自己的地位,他本應該感到滿足和驕傲;然而此刻他心中卻滿是愧疚,他感到自己愧對先帝劉義臻,愧對先師蕭子康,甚至愧對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劉彥釗。

此時此刻他發現,用陰謀詭計得來的權位,原來拿得並不安心,也不光明,彷彿有什麼東西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多謝列位同僚,望我等不負太後之命、不負陛下恩德,共度時艱!”楊坡回禮道,他深深地彎下腰去,努力地將那份沉重的愧疚感強壓在心底;等他直起身來時,臉上已經沒有了迷茫,多了幾分堅定——因為他知道,事到如今早已騎虎難下,只能奮力一搏。

互相致禮之後,六人各自回座,繼續處理桌案上堆積如小山的地方奏報及有司奏章,負責傳遞文書、命令的內監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小小的尚書臺出現了難得的繁忙景象,六位輔政大臣之間也出現了難得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