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濛濛, 別這樣說……”顧建年心裡很難受。

如果他和陸濛的關系沒有陷入僵局,如果他一開始就陪她回來,幫她打點葬禮,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是不是就能保住?

父親是個酒鬼和賭徒,常年混跡下流小飯館,很少呆在家裡;母親是疲於奔命的雜貨店老闆娘, 沉重的生活壓力讓她總是愁容滿面, 常常長籲短嘆。

從顧建年記事起,家裡的氣氛就是壓抑的,缺乏笑聲,充滿了不安。

他關於親情最美好的記憶,是四五歲時的夏夜, 他被媽媽抱在懷裡, 坐在外婆家的瓜架下,吹著夜風,聽著媽媽和外婆聊著家長裡短的閑話,在蛙鳴聲中慢慢入睡。

他還記得那夜的月影,那麼溫柔寧靜。

握緊陸濛冰涼的手, 顧建年惆悵的想,如果這個孩子沒有流産,如果他能健康平安地來到這個世界,他一定盡力讓他的生命中充滿月色的寧靜和美好, 不會給他那麼多驚恐,壓抑和不安。

可是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孩子已經毫不留戀地走了,拋棄了他們。他和陸濛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了。

“我很累,想睡一會兒。”陸濛把手從顧建年手裡抽了出來。她的睫毛覆蓋著眼睛,安靜而冷淡。

“好,那你睡吧。我出去買點東西。”顧建年輕聲道,“有什麼事你按鈴喊護工。小柏一會兒應該也該回來了。”

他要出去買點鮮花放在病房裡,陸濛喜歡鮮花,家裡處處可見鮮花和綠植,空氣常年芬芳宜人。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她一定聞不慣。

聽見病房的門被輕輕帶上,陸濛把憋在心裡的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

她摸摸自己的小腹,很平坦,完全感覺不到有個小胚芽曾在這裡停駐過。

對這個孩子,陸濛只是稍微有點遺憾。母親去世帶給她的痛苦和失落,是流産的百倍千倍,甚至超過了即將離婚這一事實帶給她的打擊。

她不想再去想這孩子,也不想再去想顧建年,她只想快速進入夢鄉,忘記一切磨難和痛楚。

走出病房之後,顧建年先打了個電話給張濾清。

“建年,怎麼樣,事情順利嗎?阿姨安葬完了吧?”張濾清知道顧建年回陸濛老家奔喪,關心的問道。

“我要推遲一週左右回來。這邊有些事還沒處理完。濾清,公司的事,這段時間要麻煩你多操心了。我這邊不能隨時檢視郵件,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你給我打電話,一般流程審批的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顧建年說話從來都是這樣,總留著餘地讓人自己去體會,張濾清猜到他那邊的事情可能不順利,但顧建年不說,他也就沒多問,只說:“行。你自己多注意身體。公司的事你放心吧,我和柏川他們會商量著來的。”

“好。辛苦你們了。”顧建年對張濾清最後一句話很滿意,點點頭掛了電話。

因為是自然流産,對身體沒什麼傷害,,陸濛在醫院住了一天就申請出院了。

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辦,她沒那麼多時間耗在醫院。

老媽很早就說過,等她死了要葉落歸根,她的骨灰要葬回鄉下老家——那是個窮山溝,離這兒有兩百多公裡。

她說要把骨灰埋在老家後面的茶園裡。不要墓碑,如果陸濛和陸柏想她了,回來看看那片茶園就夠了。

“每棵茶樹都是我,你們也不用燒香上供,又省心又環保。”

陸濛還記得,老媽當初是這麼說的。

那時一家四口正在打麻將,她和陸柏聽了還笑,說老媽難得這麼有詩意,“每棵茶樹都是我”,這句話堪比詩句了。

顧建年知道攔不住她,默默幫她辦理了出院手續。陸濛是執拗的,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一點顧建年是很清楚的。

於苗苗公司有事不能繼續請假,今天早上搭最早的航班回去了,陸柏也先回老家鄉下,跟老媽那邊的長輩溝通下葬事宜。

“建年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我姐。”陸柏走之前紅著眼眶對顧建年說,“我媽走了,給我姐的打擊特別大。你別看她看著沒事,其實都是強撐著。”

“放心。”顧建年伸手重重拍了拍陸柏的肩膀,“你自己一個人也要多小心。跟長輩說話要有禮貌,如果事情不順利先不要著急,等我和你姐姐回去再說。”

“嗯,知道了。謝謝建年哥。”陸柏懂事地道謝。

“還是喊姐夫吧。”顧建年笑一笑,“還是姐夫聽著順耳。”

陸柏遲疑了一下,剛想問問顧建年是不是不會和姐姐離婚了,可是,就在他遲疑的時候,顧建年已經轉身走遠了。

陸柏走後就開始下雨,雨勢不大,淅淅瀝瀝的,倒叫氣溫涼爽了好幾度,陸濛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精神還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