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沿著玻璃窗蜿蜒爬升,像一尾墨色錦鯉遊過泛黃的宣紙。鉛雲低垂的雨前天空將教室浸在青灰的釉色裡。

班主任老張用板擦敲了敲講臺,粉筆灰簌簌落在他的藍色夾克上。“晚自習半小時後開始,要參加的同學抓緊休息一下。”

教室頓時泛起細密的聲浪,課本在課桌間流轉的沙沙聲,與後排男生壓低的爭論聲交織成潮汐,卻在某個角落悄然退去——顧翊正將《五年高考》塞進書包,封皮掠過夕陽最後一縷金線。

“顧同學......”抱著點名冊的少女在三步之外駐足。風掠過半開的窗,將陳雯雯鬢角的碎髮吹成顫抖的蝶須。少年恰在此時抬眼,暮色在他琥珀色的瞳仁裡熔成一汪滾燙的金箔,驚的她倉皇后退半步,

“你今天也不上晚自習…”

“不上。”少年乾脆利落的回答。

陳雯雯懷中名冊簌簌震顫,未及說出口的句子碎成齏粉,隨她倉促轉身時帶起的風散落在過道里。

“顧翊!“路明非突然出現扒著課桌邊沿,活像只守著樹洞的松鼠,“明早週末網咖包機有優惠,要不...”

話音未落,鐵塔般的黑影挾著汗味碾過過道。徐巖巖臃腫的身軀撞得課桌椅吱呀搖晃,路明非連人帶椅翻倒在地的悶響驚起女生的低呼。

“哎喲對不住啊路哥。”胖子假意攙扶的手懸在半空,肥肉堆疊的眼角洩出譏誚,“不過你這小身板確實該多吃點......”

話音戛然而止。

顧翊的帆布鞋底印在徐巖巖後腰時爆發出驚人的力道,二百斤的軀體像被擊飛的保齡球撞進衛生角。掃帚簸箕轟然傾覆的聲浪中,少年指尖還停在單肩包金屬搭扣上,彷彿方才雷霆般的側踢不過是撣去衣襟塵埃。

“對不住啊,徐哥。”他對著滿地狼藉頷首,繃緊的下頜線在暮色中泛著冷光。“不過你也確實該減肥了。”

老張的黑板擦重重砸在講臺上,粉筆灰如霰雪紛揚。“無法無天!統統給我......”

“老師我錯了我錯了我這就收拾!”路明非彈簧般蹦起,半邊臉頰還沾著灰,卻已扯出標誌性的爛笑,“顧翊他...他鞋帶開了!對!他剛才是想繫鞋帶來著!”語無倫次的辯解伴著拖拽力道,硬是把僵立的少年拽向走廊。

看到兩人已經離開了教室,徐巖巖扶著牆根支起身,身上的肥肉正隨著喘息劇烈震顫,他抹了把蹭破油皮的嘴角,低聲罵道:“家譜就剩自己的貨…”

路明非感覺掌心攥著的校服布料突然繃成鐵板。顧翊轉身的剎那,走廊外最後一片夕陽恰好漫過窗欞,在他繃直的脊背上鍍出熔鐵般的暗紅。鞋底與瓷磚摩擦發出銳響,卻在即將暴起的時候被斜刺裡伸出的手臂截斷。

“別打!真別打!”路明非半個身子都吊在顧翊左臂,他湊近時鏡框撞上對方肩胛,聲音突然壓低,“老班還在呢,你等沒人的時候再打啊!”

暮色在顧翊側臉遊移,那些熔化的金箔在他瞳孔裡重新凝成琥珀。衛生角傳來塑膠桶傾倒的悶響,徐巖巖正手腳並用地扒開散落的掃帚,肥碩身軀在牆面投下顫抖的陰影。

“明天我去找你。”顧翊甩開桎梏,黑色帆布鞋踏過走廊積水,“記得這次你掏錢。”

路明非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嘆了口氣,連忙跑回班,“我現在收拾,我現在就收拾…”

———

雨幕像破碎的蛛網籠罩著仕蘭中學,顧翊剛踏出教學樓,後頸突然被某種溼冷重物擊中。乾癟的籃球裹著泥漿滾落腳邊,他轉身便看見楚子航倚在廊柱上,運動服拉鍊敞到胸口,髮梢還滴著剛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