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文靜救的女人醒後神情恍惚,自稱杜四娘,京城人氏,來府州尋親,不想路遇強盜,明顯地前言不搭後語。可惜她隨身佩戴的玉佩卻出賣了她,必然是魏博神武將軍府的人。魏博諸女潛逃的幾個為長公主所出,算一算年紀,所以,自己救的女人並不是什麼京城來尋親的杜四娘,而是魏博神武將軍的嫡長女,武容。

所以,面前的女子剛死了父母,又被庶姐追殺,容色憔悴,眼神冰冷,也在情理之中。

折文靜心下了然,迎春卻不解為什麼這個女人見了救命恩人,卻不感恩戴德。正要開口訓斥,折文靜止住迎春,說:“姑娘先靜養。”

武容一聽,急了,連忙掙紮著要起身。

迎春又不能去按住她,只能氣急敗壞地說:“得了,大夫說你不養著病就要去見閻王了,什麼事比你性命還重要。”

武容愣住,倒了下來。

折文靜說:“此地是折府的別院,姑娘無論惹上了什麼仇家,都不敢找上門來。姑娘暫且養病,有什麼事,等病好了再說。”

武容像是這時候才想起來要感謝救命恩人,一禮,道:“救命之恩,不敢忘懷。”

折文靜本來要走,聽到這一句,回過頭,深深地看了武容一眼。

又過了幾日,武容能下床了,在院中走動,才發現別院幽靜,除了服侍的下人,幾乎沒有旁的人。在院中意外地碰見折文靜。

折文靜本是安靜性子,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了武容,總是有開口的沖動,打招呼道:“你大好了。”

武容應道:“不敢忘公子恩德。這幾日已經能下床走動,大抵是要大好了。”

武容此時的回答,雖然不是諂媚,卻也比之前的態度要好得多了。折文靜立馬明白了,說:“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公子聰穎。”若是換作以前,武容即便是被救,也會大大咧咧道謝,揚長而去。不過此時,武容倒是對虛文縟節沒有太大的惡感,只要奏效,“聽公子身邊服侍的小侍說,這裡是府州,公子是折家的人。令尊手下掌管的,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折家軍。我剛想醒時頭腦昏沉,倒是沒想起來公子的身份。”

面前的女人雖然口中說著熱絡的話語,眼神卻透露出不以為然,折文靜便明白過來:這並不是一個老於世故之人,心中想必對所謂的折家軍也不屑一顧,嘴裡卻稱贊,想必是為了不傷自己這個救命恩人的面子的緣故。真是奇怪,這人面容剛硬,實際上卻是個心軟之人。

折文靜說:“正是,你可以叫我文靜。”然後看著武容。

文靜,是個好名字。武容一驚,男子閨名豈可隨意告訴陌生女子?莫非……可惜武容一向不瞭解小男兒的心思,回答道:“你可以叫我四娘。”

這回沒有強調姓氏,魏博嫡長女,行四,稱“四娘”是沒錯的。折文靜驚訝地發現:此女即使面對陌生人,也不願意撒謊。品行如此,的確是大家嫡女出身。只是這種性情,怕是要在人世中吃虧,折文靜皺了眉頭暗忖。

“某在此,倒是打擾了公子。”折文靜聽見武容說,可是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看見武容臉上頗不自在的神情,終於明白了,展顏一笑,道,“姑娘多慮了。”別院這裡是折文靜修養用的,服侍的人都沒幾個,更何況是住了一個受傷的女人,按照我朝的慣例,必然對折文靜的名節有損,武容不自在的一定是這個。

武容見折文靜滿不在乎,想必他出身高,自有不屑禮教的地方,自己便也隨意。問:“公子救了我,是公子積德。我現在一無所有,也不敢許公子什麼。不過,要是有朝一日,公子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必赴湯蹈火。”

可是,你連名字也沒有告訴我,折文靜一笑,本來想說“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話臨到了嘴邊,又改了話頭,反而認真地問:“赴湯蹈火?你真的會為了男子赴湯蹈火?”

武容一愣,問:“救命之恩,只是赴湯蹈火,有什麼?”

“你真的會為了男子赴湯蹈火?”折文靜加重了“男子”二字,武容一下子明白了折文靜的意思,疑惑地反問,“有什麼區別?”

男與女,有什麼區別?

折文靜笑了起來,看起來極為開心。這個女人心中,竟然沒有明顯的男女之別。折文靜的母親、姐姐都是人中俊傑,可是也都認為男不如女,就連自己的父親也是如此。可是這個女人認為,男與女,沒有區別,為一名男子赴湯蹈火,也是可以的。

折文靜笑得厲害,眼角隱約有些濕潤,問:“姑娘,可謂書上說的‘勇者不懼’了。”

武容不知道折文靜作為一個大家閨秀,突然在一個女人面前發什麼瘋。

折文靜看武容神色,知道她懵懂,也是,數面之緣,她哪裡會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大著膽解釋道:“是在贊你。”

男兒心思自古難猜,武容不明白折文靜笑是為什麼。

折文靜自從知道武容身份,便擔心武容必有借兵的念頭。此時一看,到時自己多慮了,武容一副看不上你家軍隊,或者看上了也不從你這裡取的模樣,倒是讓折文靜放下了心思。折文靜猜度,此女可能不屑讓男子摻和到女人的事情裡去。這一份細膩體貼,令人折服。

武容見話談得差不多,感謝也表達到位了,不願多呆,示意離開。

折文靜看著武容離開的背影發呆,想:書上總是說勇士,強者,我父母姊妹,也都是世人所說的強梁了,可是我總覺得有不足,原來是差在這裡。我今日總算是見著了人世間的一個強者。世人總說,男不如女,可是我不信,女人能做到的事情,男人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