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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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女姚臻第一次遇見綠珠時是一個尋常的午後,她身為皇女,參加一個心腹朝臣的家宴。宴席上請了教坊的男子上臺表演,眾人嬉鬧,她身份高,本該坐一坐就走,卻在要走的時候聽見一陣歌聲。
歌聲曼妙,有幾句斷斷續續地飄進姚臻的耳中,姚臻仔細辨識,勉強聽出來是青樓楚館常見的曲子《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歌聲空靈,嗓音獨特,姚臻在宮中不是沒有聽過宮廷樂師演奏,平心而論,這歌唱得不是特別出色,她又是極為嚴肅的性子,不知為何,也許觸動了她不知哪一根心絃。姚臻聽到這首曲子,突然笑了。
皇室的幾個孩子都生得好,雖然不及崔思謝嬛,到底是上佳的。姚臻這一笑,頗有些石破天驚的意思,讓一直盯著她看的官員看愣了神。那人見她聽著歌聲出神,一笑,介紹道:“殿下,這是教坊的綠珠,今日特意請來為殿下助興,請殿下見他一見。”卻不等姚臻反應,徑直吩咐人去請綠珠上臺。
今日是這個官員做東,姚臻一向不親近他人,難得她流露出對某人有意思,若是不見縫插針,就枉她在官場混這麼多年。
不久,一男子抱著琵琶半遮面踏步而來,對著姚臻一禮,道了一聲萬福。他穿著一身綠衣綠裙,果然不負“綠珠”這個名字。一般男子難以駕馭綠色,雖然他一直低著頭,看不清容色,但是抬手投足間些微從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可見膚色底子是極好的。那男子似乎十分膽怯,不顧周圍他人的催促,一直不肯抬頭。
那男子無禮,姚臻也不理,自顧自地說:“卻是個不合時宜的 。”
那男子一聽,抬頭問:“怎麼個不合時宜法?”綠珠這一仰面,落在姚臻眼中是一張極為素淨的臉,五官端正,眉目秀麗,容色不算上佳,不過比平常男子白一些。所謂一白遮百醜,自然也就難看不到哪裡去,可是和姚臻閱過國色相比,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可是不知為什麼,姚臻就對這樣一個人留了心。
姚臻也不回答,喃喃道:“可惜了。”似乎不忍心再看綠珠,拂了衣袖要走。
綠珠似乎懵了,不懂這位貴人為什麼可憐自己,追著問:“什麼可惜?”面上是疑惑神色。
那官員一時不知道姚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直到姚臻回頭看她一眼才明白過來,連忙道:
“小人這便為綠珠公子贖身,今日送到殿下府上。”
姚臻聽到這話,頭也沒回,徑自走了,留下綠珠目瞪口呆:這兩人不過幾句話,便決定了自己的一生?
到了晚間,姚臻在府上果然收到下人回稟:“綠珠公子已經安置下,不知今夜要不要安排他侍寢?”
姚臻搖了搖頭,說:“先晾著他,孤眼下沒有心情。好生伺候著,別讓他受委屈。”
姚臻長到如今十八歲了,並不是沒有閱過男色,只是她冷情寡性,很少有人能留在她身邊,留在她心裡。如今這樣接了人到府裡來是破天荒的事。底下的自然將綠珠當作半個主子看待,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至於這位主子是從哪裡來的,就不是他們做下人需要關心的了。
夜裡,一個黑衣蒙面從窗戶外跳進來,跪下行禮。姚臻端坐在案前,丟了一塊令牌給那黑衣人,說道:“去查。”
“得令。”黑衣人接了令牌,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中。
原來,姚臻是皇帝看重的女兒,手下養了一批人馬,專門為她探查世人的秘密。眼下,她看上了教坊的綠珠,當日便被送到了自己的府上。先不說,自己為什麼看上了綠珠,這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教坊的男子是官妓,一般是家中獲罪,全家沒入賤籍,終生不得贖身的。綠珠既然是教坊出身,那官員不過四品,哪裡就能夠隻手遮天,贖了綠珠出來送給自己,其中必然有詐。但是這詐又詐得太明顯,越發教人摸不著頭腦。姚臻行事素來謹慎,必然要使人去探綠珠的底。
姚臻在府中呆了幾日,除了出門看太女的病情外,就只在府中讀書。自從太女大婚之後,病情越發嚴重,姚臻瞧著提太女的病來的詭異,心中很是著意一番,派人暗地裡查探,只是查不出頭緒。
每一日,管事都會問是否安排綠珠侍寢,姚臻不勝其煩,一一拒絕,直接讓管事不用每日回稟。姚臻在書房讀《周易》,其實心中並不平靜。經上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漸也。”她的志向是橫掃天下,開創盛世,有著這樣志向的人,怎麼能有弱點呢?所以她不去見綠珠,是因為害怕。綠珠不過是個柔弱男子,姚臻怕的是自己對他的心思。心有所愛,難道不令人恐懼嗎?是以姚臻每夜讀書,綠珠進府這麼久,卻沒有見過他一面。
綠珠自從進了府,姚臻不去找他,他樂得清閑自在,也不自處打探。因為底下人受到姚臻的吩咐,要滿足綠珠除了不合理的所有的條件。綠珠見姚臻沒有拘束自己的意思,想著人生苦短,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得到明天的太陽,於是不願意拘束自己,便告訴服侍的人,自己要練舞。
於是姚臻府上沒幾日便搭好了舞臺,綠珠每天早上穿了舞衣在臺上跳舞,姚臻知道了之後路,每天都去看。
自從綠珠進府之後,姚臻沒有特意來看過他。如今綠珠早晨在臺上跳舞,姚臻在臺下看。所謂長袖善舞,綠珠身姿輕盈,一截水色流雲袖隨風飄展,有驚鴻之嘆。書上說,“撇若驚鴻婉若遊龍”,果然如此。
自從綠珠進了府,姚臻不動,他也不動。姚臻慢慢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他是個性情極為高傲冷淡的人,少言寡語。姚臻因為懷著別樣心思,也不敢和他說話。兩人一個跳,一個觀賞,沒有言辭交織其中,反而正好。
姚臻雖然不懂歌舞,但是她也是長年參加宮廷集會的人,大型樂舞見過很多。加冠之後為了獲得情報,也曾出入風月場所,青樓楚館的歌舞也見過一些。姚臻看了幾天綠珠的舞便明白過來,綠珠恐怕沒有在教坊待過幾天。因為綠珠的舞,便和他的歌聲一樣,絲毫沒有風塵氣。可是他卻出身教坊,真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前去查探綠珠身世的探子還沒有訊息回來,姚臻心中也沒有頭緒。
又過了幾日,朝中傳出有意讓四皇女治理黃河水患的訊息。出發前一夜,姚臻站在庭院中桃花樹下望著桃花沉思。到了三更,有聲音從身後傳出,“殿下這麼晚了,在這裡做什麼?”原來是綠珠。
綠珠穿了一身紅白相間碎花襖裙,容色冷清。
不知為了什麼,姚臻總覺得在夜色的襯託下,綠珠的面容熠熠生輝,雖然眉目低垂,卻有盈盈之態,惹人憐愛。鬼使神差之下,姚臻折了一支桃花走進了幾步抬手要將桃花斜插在綠珠的發鬢上。
綠珠看著姚臻靠近,本來屏住呼吸,窺然不動,然而就在姚臻的手要碰到自己的頭發上時微微偏了偏頭,一支桃花便搖搖晃晃地落在了地上。
兩人隔得極近,綠珠鬼使神差之下拂了姚臻的意,心裡其實很害怕,不知道姚臻會不會借機發作起來。仔細看姚臻的神色,並沒有怎麼樣,只是望著地上桃花發呆,似乎極為可惜。
華服少女身著玄色直裾深衣,散發,青絲垂墜,一派風流。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張雪白麵孔俊朗又陰沉。綠珠早就聽聞四皇女姚臻,受封趙王,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姚臻待他一直謙和有禮,直到這一刻綠珠見到姚臻陰晴不定,冷汗直冒,才明白過來,傳言不虛。良久,才聽見姚臻低低地嘆了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她們相遇時自己歌曲的唱詞。
綠珠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知為何,此刻見姚臻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歡喜的傷心神色,自己心裡卻十分害怕,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他在趙王府一向受到優待,此刻拂了袖子走了。快走出院落的時候回頭一看,尊貴的四殿下還在那裡看著地上的落花發呆,面上十分失落。不知為何,看見姚臻的失落神情,綠珠覺得心中刺痛。
當夜,蒙面人將探查的結果捧給姚臻,原來綠珠本名顧昔,禦史之子,三個月前顧禦史獲罪腰斬,全家流放,男為娼,女為奴。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他的母親及全家,正是因自己而死。姚臻拿著絹布笑了起來:本以為是才子佳人的話本,卻原來是豫讓刺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