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一僵,沉聲哂笑,冷靜反擊:“你還真是有趣,難怪王渝謙對你愛不釋手。做夫妻之前,先白送你一個兒子。”

她沒有任何反應,盯著枯枝出神。

謝誠至也不想再多做口舌之爭,立刻進入正題:“當然是有共同的利益。我可以除掉讓你痛苦的人,這樣你就能和景行安心度日了。對你而言,一舉兩得。對他來說,也是好事。到時候,我們還是一家人,就像從前那樣。”

“你以為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只是因為忘不掉仇恨?”若昕把枯枝插在一株紅花邊,說:“看來你練了十多年,偷窺的水平也不怎麼樣。他那樣簡單的人,你都看不懂。我怎麼敢幫你呢,和笨蛋合作,是要折壽的。”

“難道不是嗎?大家都充滿仇恨,那是一道無法迴避的現實,也不用刻意去無視,因為當你勇敢正視它時,你會發現當中貯藏了取之不盡的動力。而且你現在的仇恨,正好也是大多數人的仇恨。所以我並不會太費勁,就能找到很多幫手。”

謝誠至拿出鑰匙和紙條,塞進若昕的大衣口袋中,低聲說“三妹,景行要是能和你在一起,一定是世界上最令他愉快的事。我想你最應該最明白不過。為了他對你的好,你儘快想清楚,應該放下過去。等你想明白了,再來找我吧。”

她低聲說:“所以我就說你看不懂他。”

謝誠至從不會看一個人太久,等他回過神,發現大衣已無意間刮蹭到枝葉,洇溼了一片。他走得很急。停留過的地方,枯枝敗葉完好無損,仍然留在原處,像是他的化身一般。若昕繼續走進餘下的幾座大殿,參拜叩首,沒有落下一處。

四天後,景行的期末考試結束。春黛聽到有一家新開的很地道的四川火鍋店,說要請客吃飯,正好為慶祝他終於考完。她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下館子,真實原因是從牌桌上聽到許多引人垂涎的招牌菜推薦。春黛中午去書店找過鎖紅,叫她一家人也去。鎖紅說兩個孩子都不大舒服,下午想去醫院看看,說不定得排隊到什麼時候,辭謝了她的好意。春黛只好作罷。

因為景行的學校在公寓和火鍋店的中間,她們先去等他放學。四點半左右,學生魚貫而出,既有人眉開眼笑,也有面色沉重的,不少人都在談論並核對答案,臉上的表情忽陰忽晴,最後都呈現出很不自然的僵態。

她們在等到景行之前,先聽到另一段熟悉的聲音。

蕭太太很驚喜地走到他們面前,笑道:“呀,你們怎麼也在這裡啊?王太太啊,我們都有三四個月沒見了,你上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去外國旅遊了呢。”

去年蕭先生被調去南京工作,但蕭家的兒子仍在上海念大學,蕭太太又捨不得繁華之地,於是也留在了上海。自從她丈夫走後,她對政事就一無所知,平時也最不愛摻和此事,只管享福玩樂,所以對王家的變故暫時不知情。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她先說明來意:“我今天來接我兒子的,晚上有個聚會。他談了個女朋友,我一直沒機會見一見。就趁今天學期結束,接他們出去吃個飯。”

她完全掩飾不住心中的歡喜,也完全不想掩飾:“老蕭那天還跟我說,現在是新時代,給兒子看物件不能有那套舊思想。門當戶對不是說家境,而是學問和思想要配得上。我又不懂的咯,心想一個學校教出來的,那什麼學問思想肯定是般配的呀。你們看看這些學生,成雙成對走在樹下,乾淨得就像是剛結出的蘋果,有說有笑的景象多好看吶。我現在算是有點明白老蕭的意思咯。”

蕭太太說完一大摞話才問:“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春黛說:“我的表弟也在裡面唸書,她是陪我出來買衣服的,順路就一起吃晚飯了。”

“是嗎,那太巧了,說不定和我兒子是同學呢。”

說話間她已等到人。那對年青人,相貌性格內涵都另說,站在一起猶如兩枚剛落地的蘋果,確實擁有如出一轍的清新氣質。蕭太太喜不自勝,對二人說:“那我先走了,下回再找你們玩啊。”

春黛往邊上看了眼,正想跟若昕說下午聽見的新聞笑話,她已泛起一絲淺笑,說:“我們也走吧,他來了。”

春黛轉過臉,在烏泱泱的人堆裡張望許久,等景行走近,才發現他的身影。

他抓著書包帶,問:“怎麼了?你們都看著我。”

春黛反而語噎。若昕淡淡一笑:“我們是覺得你穿學生服的樣子真好看。”

他很不好意思,尷尬地說:“你們又不是第一次看見。”

若昕輕嗤一聲,笑意若有若無,似是霧靄下的波紋:“是呀,今天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見。”

第二天一大早景行就去了書店,發現門竟然鎖著。他找出鑰匙開了門,屋內空無一人,連張字條也沒有留。他以為鎖紅一家是有事出去了,就沒再多想。臨近過年時,買書的人也少,冰稜枝頭掠過一陣雀鳥啁啾。

他將兩扇門都開啟,將清冽的寒風都湧進來,並不覺得冷,坐在鞦韆上看《伊豆的舞女》。因貿易問題,日本文學也湧入上海,多家印刷公司大量翻譯並復刻和式詩歌小說。景行並非初次接觸,對他來說,那些哀慼唯美的文字的確與眾不同,沒有具體的輪廓,像是能流經各種地形的水,又像山嵐中的鈴鐺聲,捉摸不透,無疑是令人迷戀又感到恐懼的一種文化。

終於有客人上門,他合上書,拉開抽屜預備找錢時,才發現裡面只剩下幾張小錢。他心裡納悶,從自己的包裡取出錢找給了客人。那天生意確實不大好,前前後後也就來了四五個客人,僅有第一位買了書,其它幾人站在書架邊看了很久,最後都走了。每個人都戴著口罩,看不見臉,只有一樣的兩隻眼睛像釘子般釘在了眉毛下,也是凍僵了的,幾乎沒怎麼動過。

到了傍晚邊,鎖紅才從外面回來。她是走過來的,到家前十分鐘摘了圍脖,冒著寒風往前跑,塞進了布兜裡。景行一見她的狼狽模樣,就問發生了什麼。她面如死灰,雙頰凍腫的紅暈還能稍微增添點血色,鬢髮散亂就活像個難民了。“長盛得了痄腮,昨晚燒了一夜,醫生說怕是有腦炎,得住院觀察。”

她的語氣裡已聽不出悲傷,與北風偶爾的嘶鳴相類。

“現在好點了嗎?”

“打了兩針,燒倒是退了,只是腮幫子仍舊腫得厲害。人也不好過,中午吃了幾口粥全都吐了出來,只說一咽東西就疼。”

她把包擱下,說:“外面賣的飯太貴了,我回來弄些吃的。你吃過晚飯了嗎?我也給你做點吧。”

“不了,你忙完趕緊回醫院去吧。你丈夫一個人也應付不過來。”

她道過謝,嘆道:“也不知道能撐多久,現在死也貴,活也貴,一斤米都能抵去年兩斤多的價格。我先去給他們煮點飯送去,寶祥中午覺得貴,都沒怎麼吃。”

喜歡無字花箋請大家收藏:()無字花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