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1/3頁)
章節報錯
“前兩天我做的一個夢。”她也拾起幾段稻草,低喃道“我夢見剛下完雨,你就是現在這樣,臉和手都沾滿了泥,在花園裡東奔西跑,說要給剛栽下的花卉鬆土。我當時找不到傘,就想跑過來幫你。但是你遠遠地告訴我:‘別過來,我很快就好了。等花開了,你再過來。’”
“又夢見你使喚我了吧?肯定是你纏著我給你種花。”他取笑道。
她說:“不是,是你要種好,然後我們一起拿到集市上去賣錢的。我坐在屋簷下的臺階上,看著你栽花。”
景行道:“光是賣花,可掙不到買一個花園的錢,也許連飯都吃不飽。”
他閉上眼睛,愜意地往石壁上依靠一靠,彷彿是倚在柔軟的皮毛長榻上,輕輕挑了下她編織稻草的指尖,眨眼笑道:“哎,你知道嗎?其實燈火街上最掙錢的或許就是賣糖果的師傅了。因為攤位前的生意,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最好的。小時候我最羨慕的就是他們了。即使遇到饑荒災年,每天也能有糖吃。”
若昕說:“要是大家連飯都吃不起,誰有閒錢去買糖呀。”
“以前我爹就經常做桂花糖給我吃。他做的比外面買的還要好吃得多。我跟他說,要不咱們去賣糖吧,生意一定好,掙得也不會少的。”
“那你們怎麼沒有去?”
“要真去了,你就見不到我了。”他笑了笑說:“我爹說他只喜歡種花,其他的事沒興致做,也做不好。他真的栽了一輩子的花,沒有一刻停止過。除了一株外。”
“哪一株?”
“一株蘭花。”他笑道:“是個富家老爺請爹栽培的,希望能讓它儘快盛開。不過後來他出事了,那株蘭花也就變成無主之物了。它的價錢真的很高,當時就要好幾萬大洋。”
“它開花了嗎?這樣名貴的花,盛開時一定花色傾城吧。”
景行搖搖頭,沉聲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爹問我為什麼那個老爺不敢把他請到家裡去栽植,而是把花留在別的地方。”
若昕側過臉去,見他神色安然地笑道:“後來他四處尋找,終於找到一處峽谷深處的山溪邊,那是最適合蘭花生存的水土。凌晨時他就帶上花和我一同到那邊去。儘管素冠荷鼎在那兒,與一株野草無異,但或許那才是它最大的幸運,可以避開與它無關的讚美和天價,還有衍生的無止境的鬥爭。其實它本身,也與野草無異。”
若昕拈起最後兩根稻草的末端紮緊,放在他眼前,說:“你看,同心結。”
她將簡陋的配件系在他的腰間,笑道:“給你拴上,挺好看的。”
“你怎麼不會做個養鵝的夢呢?不是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他拿起同心結,掂在手心,笑道:“或許你今晚就能夢到了。不是坐在屋簷下,而是蘆葦蕩邊。”
“那你就從蘆葦叢中撐船出來,為我趕鵝回家。或許它們都會主動跟在你身後,我管住你就行。”
“我可不會撐船。”
“在夢裡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她像是賭氣般說,笑靨明媚,正視他滿是汙垢的花臉,彷彿看見的是在泥塘中鳧水的少年。沒有絹帕,她直接用衣袖為他慢慢拭淨,從眉梢到唇角,最後把指尖輕放在乾枯發白的唇上。
短暫的凝望後,她遽然收手,慢慢靠近,抵在他的前額上,笑語盈盈,但他還是看見悄然落下的兩滴水珠。“我的大白鵝不會做任何事,但是卻可以游到任何水域,也可以飛到任何天際。”
待到敲杆聲再次響起,她終於起身。窗外的天際已從橘紅轉為墨藍色,似乎也染在了鐵柵上。她不敢再多做停留,笑道:“我走了。”
他正倚靠一片幽涼的暮色,眼神清澈淡然,正目送她離去,沒有說任何道別的話,猶如靜坐在夜涼船影中,持一竿長篙,與剛渡過河的旅人遙遙相望,對岸已升起零星燈火。
“若昕。”他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笑著問:“你要去哪裡?”
“回家去。”
若昕用最尋常的三個字,留給他生命中遺落的碎片。
她沒有再逗留,在他的目送下消失在幽暗的長廊上。似乎時光驟然重現,虛實也與從前無二。看似是他凝視著她縮小的背影,其實都是她在目送他。
她對那一夜的景象記得格外清晰。每一個場景都能浮現於眼前。她在彎過迴廊後,立在那株櫻花樹下,穿過白牆上的窗欞格子,正好能收到他停駐許久——隨後跑開的印象。那時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擁有一段完整感情的觸動。她的視線與月色一道朦朧,她沒有發覺自己凝結的淚痕與上揚的唇角。她只知道,對他而言,那會是一段繁花漫道的嶄新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