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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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是最大的看守人,提一盞破燈,在兩側柵欄間的過道上,像幽靈般來回遊走,時不時停下來,盯著不安分的囚犯,直到他縮回牆角。外界因新年喧鬧了多日,最近終於安靜了些,屋簷下堆積的爆竹屑又被狂風吹得滿地亂跳,至少比這裡的時光輕盈。沒有任何事能做,他只能坐在地上,延續上一秒的無神。景行忘了進來多少日子,剛在麻木與掙扎之間劇烈顫抖了很久。全身都溼透了,像跌進了黏溼的沼澤。說不清是疼還是癢的感受終於過去後,他又冷得發顫,盯著地面那堆因在地上抽搐而弄得亂七八糟的稻草,眼中無法停駐任何神情。
直到那盞老舊的燈慢慢地,晃到他面前。昏黃的光勉強照亮溼漉黏膩的額髮。一個身影逐漸靠近。他在暗處太久,無法立刻辨別來人的模樣,睜了幾次眼才看清。
信之介並沒有因散發出潮溼腐臭的稻草堆而退縮,就那樣跪坐在他身邊。
景行盡力擠出一個不沮喪的笑,原本近乎絕望的心境,面對信之介,反而平靜許多:“你怎麼來了?”
“我想進來看看你。”他小聲地說,顯得比景行更落寞。
“你還在中國嗎?”
瀧澤的刺殺一事震驚全上海,景行也從報紙上得知。面對驟然失去父母,居然獨自留在異國他鄉的信之介,心中百感交集。
“其實我本來要被送回名古屋去,但是藤原伯父寫信跟我祖父說,讓我留在他身邊。他會親自照顧我。他說反正現在名古屋的環境也不大好。無論是生活還是教育都遠不如上海。我的祖父就答應了。”
“那你來這種地方,不要緊嗎?”
“藤原伯父又去開會了,平時也很少在家。我很早就吃過晚飯,把門鎖上,告訴傭人我要看書,今晚不準打擾我,然後就鎖上房門,翻窗戶出來。”
信之介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狀況,僵在原地,目光憂鬱。
景行說“別怕,我沒事的。”
他看見信之介與周圍完全不協調的衣著面容,心中泛起一陣感同身受的酸澀:“這裡太髒了,你別待太久。”
信之介搖頭說“我不怕。”
他伸出手,露出腕上的佛珠:“你教會我,在越黑暗的地方,其實越不用懼怕。因為那時,我們能依賴的唯有自己的心念。但是我很難受,擔心很快又有一個重要的人會離我而去。”
他的眼中像有一道脈脈斜陽,透過雨後的水霧折射出轉瞬即逝的純淨色彩。景行原想伸出手,摸摸他的額頭,但忽然發現手上帶著冰冷的鐐銬後,猶豫片刻,決定還是不讓他看見,轉而淺笑道“別不開心。遇見的人就像庭院中的櫻花,無論盛放得多美好,也是邊開邊落的。到最後,你會明白,你想不起任何一片花瓣,記憶中只有自己在樹下走過的身影。”
景行目光和煦,淺笑道:“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會在走過的每一株樹上都掛好你的鯉魚旗。”
信之介終於笑了,真誠地眨著眼睛,說:“你餓了吧,我給你帶了飯糰。”
他小心翼翼地從外衣口袋中取出渾圓的紙包,一層層揭開。稻米淳樸溫馨的香氣很快迎面撲來。
“這是我親手做的,形狀不好看,但是我嘗過了,味道並不差。”
景行不得不伸出手去接,但剛抬起就感到火燒般的疼痛。僵硬了太久,他竟虛弱地連抬手的力氣都使不出,只能暗自咬牙掙扎。信之介發覺出他的困境,說:“大哥哥,我餵你吧。”
信之介把飯糰遞到景行唇邊,看他一點點把它吃盡。微弱的日光從視窗的柵欄中斜照入內,打在信之介乾淨飽滿的側臉。
景行僅能看見那道狹窄的縫隙裡的金光,問:“今天是幾號了?”
“後天是上元節,很多街道上已經掛滿了燈籠,阿姨告訴我要辦上元燈會。”
“哦,我的家鄉也有燈會,但是不用等到上元節,每天晚上都很熱鬧。彩燈連成串懸在空中,映得街巷像是一道斑斕的流霞。周圍都是花的香氣,時常有人停下,問我要幾朵盛開得最好的。我必須告訴她們,每一朵花都很漂亮,就和她們,和街上走的人一樣漂亮。”
“還有做糖畫的人和攤位上一直飄出的甜味。”信之介把話接下去,笑道:“對嗎?”
景行也跟著發笑:“是,只要他一來,我就沒有心思賣花了。”
“後天——後天晚上如果我看見了賣糖畫的人,我再偷偷帶來給你吃。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