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地說:“我拿走了嘉明的口琴,最近終於學會了一首像樣的曲子,想第一個吹給你聽。”

景行看著眼前的孩子純真的表情,點了點頭:“好。是日本的曲子嗎?”

他唔了聲,眼中充盈的不自信略微淡退。他忽然趴到景行耳畔,低聲說:“我是要走了,我決定找時間逃跑,獨自去尋找自己的生活。五天後,藤原伯父就要出門。”

聽見這句話,縱然景行早已見慣波瀾,也很難做到不震驚,盯著信之介啞口無言,只能說:“你——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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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已經十三歲,可以照顧自己,我在街上看見過很多招學徒的告示,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我想過以後會很艱難,會被人騙,會受欺負,甚至會被打死的狀況,但是我必須離開。我怕有一天我會變得和身邊的人一樣,徹底不認識自己。等以後沒有風波時,也許我會回家。”

景行無話可說,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跳卻隨之紊亂。景行沒有再說勸阻的話,或是為他的前方提供建議,而是掀開鋪在一旁的草蓆,讓信之介走近看。

那腐出數個破洞的草蓆下,原也是一堆破爛的稻草,但現在卻有二十幾個栩栩如生的草編。有蚱蜢,喜鵲,蜻蜓,松鼠以及各種姿態的小人偶。

他氣若游絲,笑意猶在:“在這兒無事可做,我就一直在編這個。你有沒有喜歡的,我送給你。”

信之介看了半天,挑出兩隻松鼠揣進懷中。

景行說:“但是好像進出這裡的人,都要搜身檢查,防止私自傳遞東西。待會兒你怎麼解釋?”

信之介說:“他們不敢搜我的身,因為我是瀧澤家的人,更是日本人。”

景行笑道:“對,你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以後的路就不會太難走了。”

響起一陣連續的敲擊鐵柵欄的聲音,那是探視結束的訊號。信之介從地上站起,不再說一句話。信之介垂首穿過柵欄時,景行說:“其實所有的人都沒有離開,只是你要不停地往前走,身後的門將路過的風景一座座關上而已。”

信之介回過頭,看見坐在稻草堆上的人正對他笑。

“如果你沒有看見賣糖畫的人,你就站在窗前,吹給滿城的燈光聽吧。”

“嗯。”信之介回應一聲,快步向外走去。

寂靜在信之介離開之後再度遊走很快兩個獄卒拖著囚犯從柵欄外經過。他很安靜,無法行走,任憑前面兩人把他當成牲口往外拽。之前經過的人都不會發出半點聲音。然而他在看見景行時,忽然發出讓人措手不及的悲鳴,像垂死掙扎的獅子,劇烈而悲哀地揮動半殘的雙臂。他緊扣住鐵欄杆,死活不肯鬆手,緊盯住景行的眼睛發出與橘紅色夕陽同樣的落寞光澤。

獄卒沒有耐心,用力在他的手指蹬了好幾腳,才將他扯下來,繼續往外拖。景行怔在原處,剛才分明看見他在哭。縫隙裡的日光,由淡金逐漸變成橘紅色。

監獄的圍牆外,若昕等到信之介,問:“你都說完了嗎?”

“嗯,我都告訴他了。”

若昕見他的眼中猶有淚光,輕笑道:“其實你都不用來見他,很快他就會出來了。你們有很多見面說話的機會。”

信之介低聲說:“嗯,其實不太會有見面說話的機會了。”

他沒有告訴若昕要出走的事,只是說:“畢竟我是日本人吶。”

怕若昕有所發覺,信之介立刻問:“阿姨,那您為什麼又要見他呢?既然他都要出來了。”

若昕淡淡一笑,說:“因為等夕陽落下後,我和他就不會再見面了。”

她正要走進監獄的院子,就看見謝誠至由兩個人拖到角落。

他的雙腿徹底殘廢,一路拖曳。表情詭異得令人發顫,既像是在哭又恍惚在笑。眉眼口舌猙獰成一團,用力擠出歡快的誇張弧度,猶如燈會的獅子面具。眼角卻湧出大段的淚痕,洇溼臉上的傷口。他看見若昕,忽然間張大口,彷彿要說什麼,拼力喘息著,重複發出一連串破損嚴重的音節,唇形像是“家”字,卻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