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定在年初九。他們二人是先到的金門。藤原訂了大廳靠窗的位置,有侍應生帶他們過去。餐廳的暖氣打得很足,她脫下大衣交給侍應生,露出裡面的淺緋色旗袍。緞面上橫斜出幾枝海棠與湘繡杜鵑,正是她的新裝。

若昕坐下後,先笑了起來,引來王渝謙愜意的目光,“怎麼了?”

“從前的時光雖然做作,但確實讓人學會不少的本領。”她抬眸道:“至少在眼前的場合,尚且能應對自如,不至於顯得沒見過世面。”

他端起茶杯,片刻安寧後也不禁彎眼,笑出了聲,震起杯口一陣波紋。“那你待會兒一定要有眼光,點最昂貴的菜色,好好敲詐他一筆。”

他今天完全像是個單純赴宴作樂的公子。他沒有擺出任何端莊正色,單臂擱在餐桌上,另一隻手也舒適地搭在一邊,銜笑與她談天取樂。他挪動了椅子,拿起選單湊到若昕身邊去,邊指邊溫聲道:“這道菜是這家店的招牌,還有魚翅羹。”不快不慢的聲調中透出一絲竊笑。

她見他眉間沒有半點緊繃,問:“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我們——很久沒有這樣了。”他翻到酒水頁,“你今天要喝酒嗎?”他笑道:“對了,藤原一定會帶杏子過來。就不用我們費心點什麼酒了。”

他合上選單,說:“你知道嗎,杏子原來也是松葉屋的。”

在他的視線方向,藤原正帶杏子走來。他一坐下就道:“車子開一半竟然沒有油了,加油站又排老長的隊。本來我們做東,應該先到的,實在不好意思。”他說罷就轉向若昕,直看了數秒才笑道:“王太太,您真的來了,實在是我的榮幸,讓你們久等了。”

杏子笑道:“你那輛車子都開多少年,早就該報廢。開不動哪裡是因為少油,內部零件說不定全都壞了。讓你換輛新的,你也不聽,非要硬撐。”

“不是說好等過完年,就去挑輛你喜歡的款式嗎。真夠囉嗦。”他的臉褶皺成一團,半寵半嗔。

若昕道:“現在挑到合心意的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有認識的人做介紹就好。就怕兵荒馬亂的,讓人給騙了去。我們外行人是分不清哪個牌子的車最好的。”

藤原吩咐侍應生開啟杏子帶來的紅酒,立刻朝她笑道:“德國的轎車絕對是世界一流。至於牌子和款式的挑選問題,其實也不是難事。我就有朋友從事這一行,凡事都好商量。”

她說笑道:“是德國人嗎?”

“當然,是從柏林來的奧托先生。王先生也應該見過的,最近幾年我們和德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了。王太太也想買車嗎?有機會可以把他介紹給你認識。”

“女人對車怎麼會感興趣,再說也不敢和外國人做生意,話都說不通。”藤原捧起選單指指點點,對侍應生吩咐了幾聲,直接把單子遞給了若昕,笑道:“那你儘管放心。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是不會敷衍你的。而且奧托的夫人是個珠寶商,她那兒或許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王渝謙笑道:“他們一家是預備駐紮在中國了嗎?”

“歐洲都在打仗。奧托原來在波蘭和法國做生意,現在一鬧起來,十幾張簽好的合同都沒法履行了。他說還是中國好,做買賣從不會吃虧,又能受到皇室般的禮遇,就帶一家都過來了。”

選單終於輪到了杏子,她道:“甜品就要栗子蛋糕吧。”

藤原蹙眉道:“你也不怕發胖。”

杏子合上選單,銜笑道:“我都三十多歲了,還怕什麼變胖變醜的。你不是說今天盡興嗎?”

在上菜之前,藤原兀自大肆介紹他的德國掮客好友與從事的各行買賣。“不如這樣,下次你們到我家一聚,我把奧托一家都邀請來,你們也好交個朋友。他們家的好東西可不少,很多都是外面有錢都買不到的。”他對若昕總結,看見菜逐漸上齊後,又對侍應生說:“魚是王太太點的,擺她面前去吧。”

大家剛動了幾筷子,又談起要介紹新友再聚會的事。有人過來傳了幾句話。藤原不耐煩地轉過去,朝西南方向瞥了一眼。王渝謙笑道:“真是巧了,他也在。”

“什麼巧,說不準是想方設法跟上來的,偏要湊上來煩我們,連吃頓飯的功夫都不肯放過。”他拍了兩下王渝謙的肩膀,把他又拉回飯桌,不屑地笑道:“別理他,成天一雙眼珠四處轉,從沒安分過。自從死了兒子就更神志不清了,盡做些讓人厭惡的事。真是醜人多作怪,老臉難發紅。我們吃我們的,當他不存在就是。”

王渝謙說:“最近事情多得很,難免少不了應酬。也不知道新城那件事究竟怎麼樣,都過去十多天了。”

“還能怎麼樣,剛帶進去的那小子好歹是個讀書人,暫時也找不出什麼罪能安到身上去。不好讓他有明面上的傷。尋常的辦法只怕也逼不出地下分子的實話。”他狡黠地勾起唇角,衝身邊人斜眼笑道:“幸好杏子替我分憂,想出了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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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杯盞,擺手道:“罷了,吃飯的時候不說這個。”

王渝謙好言相勸:“既然都遇到了,不去打聲招呼也說不過去。他一定不是獨自來的,咱們去看看那邊有什麼其他的人也好。萬一有貴客在,豈不是我們沒禮數。”

藤原擱下杯子,對兩人笑道:“你們先用,我們去去就回來。河村君沒準又會自帶好的食材,若是難得的東西,我們可就要去拼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