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2/2頁)
章節報錯
次日清晨,王渝謙獨自坐在窗下,將窗戶洞開,看雪覆蓋在黎明時灰暗的建築上。那幅場景像極了他擱在身邊的老照片。亮白的邊框,灰色的內容,有記憶卻也混濁的景象。大部分都是舊景物,譬如莊嚴肅穆的正堂,紅木桌椅與匾額設於正中,香楠茶几與椅子分列兩排,幾百年來在屋簷下正襟危坐,誰也不苟言笑……臥室的素白帷帳等待著秋風掠過,才能飄動片刻;雕工精美的銅鏡臺似乎發出與寒山寺的鐘鼓般沉重的聲響;為求祥瑞豢養的鴿群,忽然聽見了什麼動靜,揚起翅膀逃出院落,瀰漫起嗆人的灰塵……
他醒得很早,大約五點鐘左右,是凍醒的。剛搬回來也沒讓人修理暖氣,僅僅是在房間攏了個火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熄滅的。南方的雪不似北方,帶著濃重的溼氣,侵略性變得更強大,幾乎無孔不入。
王渝謙但凡一醒,就不可能再睡著。他推開窗戶,看見雪下得越來越大。它似乎要把城市掩埋,竟有景象能將蒼白與壯觀結合在一起。王渝謙看得出神,一時忘了冷。直到風改了方向,往屋內吹來,將照片潑了一地。他看見了初露笑靨的嘉明,與另一個少年的樣貌重疊。
還沒來得及撿起,就響起了敲門聲。王渝謙飛快收拾好,將它們又放回抽屜。秘書把門推開時,他已將面朝雪景的椅子換了朝向。
“河村先生有事找您商談。”
秘書站在門口,並沒有走進房間。
王渝謙應了一聲,不帶任何東西就出門去。他看見立於湖畔的若昕。她並沒有做任何事,僅僅是立在青石邊遠眺牆外,她看的也許是錯落的樓房,也有可能是藍灰色的山影。王渝謙走近後。她驀然回首,看見他後,下意識揚起一段略顯荒蕪的笑意。那笑令他心思滯澀,頓時語噎。
若昕問:“又要出門?”
王渝謙頷首,告訴她河村的邀請。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用,他就邀請我一個人。”
若昕湊近,壓低聲音說:“昨天的日子,河村也不會忘。他會選擇今天就約你,一定是想探知你現在究竟是什麼心思。人在特殊的情況下,即使再有隱忍的心計,也很難掩飾。”
“我明白該怎麼辦。惱怒和傷感都不能少,否則就太假了。謊話要半真半假地說,才能騙到所有人,對嗎?”
若昕頷首,最後追加一句:“不用吃得太飽,我在家裡。”
“嗯。你進去吧,這兒不是家裡,是外面。”王渝謙掂起她凍紅的手,放進她的皮草圍巾下,轉身離去。
那邊派車來接他,不過並沒有把他送往河村府邸或是極斯菲爾路,而是往南京路的方向開。王渝謙對地形並不陌生,然而看見了去向不同,仍然坐在後座一句話也不說,凝望窗外呼嘯而去的雪景。
到了松葉屋門前車子才停下。一條石子路夾在矮松樹間,通向屋側的連廊,那就是正門。都說此處很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情調,但仔細辨認就能發現建築園林的風格極為陰暗。入了嚴冬,仍是光禿禿的樹梢與幾株常青松柏,連枝點綴的梅花也無,更別提其它亮色。
河村在熱氣氤氳之中,那張常年含笑的臉也因模糊而變得詭異起來。他命人燒了火鍋,盤腿獨坐在桌案前涮新鮮的紅肉,因吃了滾燙的食物,連語氣也變得親切溫暖起來:“勝平,坐吧。下雪的冷天,當然要吃火鍋。一會兒吃完飯,還有紅豆湯。昨天太多人,又忙成一團,我更願意單獨請你吃飯。”
幾盤紅肉片擺成花形,盛開在瓷盤中。王渝謙認得那是鹿肉片,日本人稱之為“紅葉”。從他進屋到坐下的幾分鐘內,兩人還沒有正經說話,河村就已吃了六七片入腹。他見王渝謙不動筷子,眯眼咧笑,說起鹿肉鍋名字的來源:“深山踏紅葉,鹿鳴悲秋聲。”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說罷河村親自將其中一盤肉端到他面前:“知道你不愛吃鹿肉,我讓人準備好幾盤最好的霜降。今早剛宰殺的小牛,到切片上桌也不到兩個小時而已。”
他一氣涮下三片,蘸了剁椒醬一口吞下去,吃得直哈氣:“呵,你們中國的辣醬真是別有風味,後勁又猛。實穗特意找來的做醬師傅。可惜我吃不得太重口。”
他舀出幾勺澄清的鹿肉湯飲下,又往鍋中下了兩塊用牛肉捲起的韭菜:“中國的好東西確實多,真是讓人一日都離不開呀。像蔬菜的味道也很不錯,可惜很多品種日本都沒有。”
王渝謙盡數看在眼中,一向在宴席上寡言少語,夾起牛肉陪吃了兩片。然而湯汁裡早已入了鹿肉的味,他受不了那味道,遂在一邊等他吃盡興。
河村倒是大快朵頤,沒有停下之意,更起了興致,邊吃邊聊主菜:“鹿在中國有什麼不一樣的含義嗎?在日本,它是代表安寧祥和的靈獸。前幾日我翻閱典籍,也查到一處。聽聞古時求娶,就以成對鹿皮為下聘禮,稱之為儷皮。更有鹿車共挽,形容夫妻同甘共苦。”
“差不多。”他飲下一口清酒,冷顫的身體稍微暖和了一些。河村讓侍從把木門都拉開,可以邊賞雪景邊作樂。
他吃得滿額是汗,毫不避忌,哂笑道:“你和妻子也是鹿車共挽。等再有個孩子,那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河村忽然抬高視線,舉杯道:“咱們多年交情,若到那一日,可一定要讓他認我做義父。”
他說的很是輕巧,院子的白雪輕飄飄地壓在黢黑的殘枝上。
王渝謙目光暗去,沉聲一笑:“現在哪有心情想那種私事。”
“話不是這麼說。”河村徹眼神倏然轉冷,親手為他涮肉,又夾到他碗中,再為他添酒,用圍爐夜話的語調溫聲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無論人處於何種境地,本性是忘不掉的。”
河村徹抿出一股深淺莫測的笑容,忽然間又驅盡,看著實穗踩著小步子上前。瘦骨嶙峋的女人偏要披著堪比一堵牆的厚度的灰貂皮衣,幾乎要把她給壓垮了,底下罩著紅黑兩色相間的和服,看去就像一盆炭火浮起了灰燼。
“找到瀧澤家的小公子了。”
“哦?”河村頗有興味,眯起眼睛問:“在什麼地方?”
實穗見他徑直髮問,立刻會意,也不再低聲回答:“櫻子的住處。”
喜歡無字花箋請大家收藏:()無字花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