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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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順著她的視線向後看去,對上那隻狗期盼的眼神。他走到一株桂花樹下,把袋子撕開鋪在地上。那狗撲上前拼命地啃咬起骨頭,也不望抬目對景行吐出舌頭哈氣以表感謝。
景行說:“你等我一下。”
他是對狗說的,又跑去買了四個肉包子,撕開紙袋鋪在樹下,然後讓若昕跟他快走。她問:“為什麼?”
“它吃完了會跟上來的,我們又不可能帶它走。”他發出一段似是喟嘆的乾澀笑聲:“可惜野狗不像野貓,是不會偷東西吃的。”
他們走了一段路,正要轉身回去。一個歡笑的小男孩因跑得太急,撲倒在她的前方不遠處,手上的風車猶在轉動,他也沒有哭,試圖撐著地面自己爬起來。但很快他的母親就從後面跟上來,把他扶起輕輕拍著褲腳上的灰塵,然後將他捧在懷裡,依靠在男人的臂彎之下。一家三口從他們的身邊走過,隱入燈火闌珊處。
景行用餘光看著她,竟也說不清自己的眼中究竟是何神情,但他能看出,與她的相同。剛才小男孩跌倒的那一瞬,她下意識地往前挪動鞋尖。如果隱藏在襖裙下細微的動作,除她自身外,無人能夠發現,那從微張的唇齒間飄落的一聲“嘉明”,景行和她都聽得格外清晰。
他於紛亂的心緒裡打轉。他所堅守的那道思想中軸的具象定義,正在兩人的平行靜止中逐漸明朗。
若昕已悄然回眸,若有若無的笑意猶如雨幕洇溼他的眼睛。
“景行,我們回去吧。”
第二天就是除夕,早晨景行又醒得很晚,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幾近失眠,後來開啟燈看書,直到凌晨兩點才感到睏倦。但他也並不是自然醒來,而是聞見清甜的玉米香氣,從睡眼惺忪中遽然坐起。
房中沒有桌子,只有一張小茶几。她就坐在邊上,沒有做任何事,像是隻為等待他的醒轉。茶几上擺著兩捧煮熟的玉米,還有一大碗白粥和煎餅小菜。
景行揉揉眼睛,下床說:“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下意識往門邊看去,因為他清楚地記得昨晚確定鎖上了門。
“剛進來一會兒。”她淺淺一笑:“我問老闆借的廚房。玉米是早上去附近的菜場買的,鑰匙也是老闆給我的。”
見他木訥的神情,她低聲笑道:“女朋友問櫃檯要你房間的鑰匙,給你做早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他感到無地自容。之前對老闆編的那個拙劣的謊話,一定是她下樓去借廚房時,老闆於無意的調侃中說給她聽的。景行當時覺得,她沒有必要再以三小姐的身份迴歸雕欄玉砌應猶在的故城。她卻並不在意,讓景行快去梳洗。
下樓後,老闆很熱情地邀請他們一起吃年夜飯。景行感謝他的好意,說已經在家裡準備好,買齊菜色,帶若昕回到木屋,取出銅口鍋,在門口將木柴燒成焦炭後,用從前翻土的花鏟遞入鍋膛,很快就生好鍋子。
景行還買了一瓶酒,單純是為暖起過年的氛圍。她給兩個杯盞裡都倒滿,對景行說:“今天是你自己是坐下的,不是我把你騙入席的吧。”
她一飲而盡,景行當時只是讓老闆隨便打一瓶果酒,並不知道此酒是否很烈,正要勸她慢點喝,她又倒了一杯,長吐出一口氣,哂笑道:“我還從沒有在任何宴席上,暢快地喝過酒。今天是第一次,正好又是讓你看見。”
她說:“要是我娘看見,一定會悄悄攔住我。”
景行一齊涮下三兩片羊肉,待之變色後夾到她碗中,說:“先吃點東西吧,光喝酒最沒意思。你看水滸傳裡的人,要是不能大塊吃肉,哪裡喝得下大碗酒。”
他想起之前的除夕夜,也是他與她共飲,同樣談起那個遙不可及卻無比相似的時代。
若昕看著那片涮好的羊肉,問:“我突然想起之前讀的一本小說,上面寫宋朝是禁止宰殺牛的。那他們的吃的牛肉是從哪裡來?”
“他們連起兵反抗都敢,還會怕吃牛肉犯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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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嗤一聲,將肉的兩面都蘸滿醬料吃下後,又飲盡杯中的酒。景行也喝了一口,那果酒入口的滋味甜蜜綿長,即使後勁有一陣刺激的灼熱感,但也讓人很容易沉浸其中。
她的臉上泛起潮紅的神采,笑道:“是啊,反抗也是好事,否則誰也不會願意聽他們真正想要說的話,可惜後來不該妥協。但那也是註定的事。誰也不會想到,妥協居然會換來歲月的死亡,看著自己憧憬的夢境逐漸喪失溫度。”
景行拿走放在她身邊的酒瓶。騰起的水霧猶似白色輕紗,掩住她的面容。她低垂下眸中的波光,拈起酒杯笑道:“我也一直在妥協,終於明白他們的處境。若不是情非得已,誰敢隨意和命運做反抗,都認為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路途,反抗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跳入佈滿暗礁的湍流。連一個會告訴你對岸究竟是什麼的聲音都沒有,或許根本就沒有對岸。”
他緘默無言,給她不停地夾著菜,直到在碗中堆出小山丘後,只能換成給自己倒酒,然後飲盡再倒,一連飲下兩杯,才抬目正視她。
她的兩頰已泛起異樣的潮紅,只是神色依舊自若,並沒有歪倒在桌上做出醉酒的姿勢,如同一方沉靜的瓷器人偶。
“小時候我妥協,聽從父母的教誨成為擁有林下風致的淑媛,獨自看著我心底的秘密在幽涼的夜幕中冷卻,然而我迎來卻是家破人亡;後來我也妥協,聽從命運的安排,接受身邊的人都認為我應該接受的幸福,但是很快我守護他成長盛開的瑞香花,讓人肆無忌憚地折斷燒燬。”
她抬目凝視著他,那一泊淚光在燭火中搖曳,始終沒有墜落,“景行,我現在又應該向現實妥協嗎?”
他沒有回答,主動將她摟進懷中的時候,其實尚在懼怕,怕她會拒絕,怕她會將自己推開,怕她會反抗逃離然後再也不相見。但是此時除了有關她的想法,他心裡已存放不下任何東西。彼此的氣息近在眼睫。他幾乎窒息,剋制不住驟亂的心跳,猶如懷揣一盆熾熱的炭火。經北風一吹,迸出一簇飛火。
他隱約聞見她身上的香氣。是最親近的瑞香,清馨高雅,單獨品鑑並無特殊之處,但將它與其它的花香置於一室,就能瞬間使它們黯然失色。
她並沒有推開自己,而是慢慢地將唇覆蓋在他的臉上。她的雙唇和櫻花一樣柔軟。景行閉著眼睛,似乎感覺到一片飄落的花劃過唇際。
他想起曾有一日,他在一顆櫻花樹下,正好有一片飛花打在他的眼睫上,將他從失神中拉回清醒。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彷彿永遠不會清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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