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藤原的不請自來,讓跑去迎接信之介的嘉明驟然剎住步伐。信之介看出他並不明顯的驚懼,解釋說:“是藤原伯伯送我來的,我媽媽今天身體不舒服。”

藤原按住他的腦袋揉了兩把,和藹地說:“神原家的小公子長得真是可愛,就像個人偶娃娃一樣。下回我讓人給你送一套過來,擺著玩玩吧。”

王渝謙擱下書,走上前說:“藤原先生真是難得到我家裡坐坐。”

“我要去辦事,原本只是順路送信之介過來,冒然打擾了。”

“來都來了,哪有不喝杯茶的道理,您快請坐。”

藤原也沒有推辭,跟他走到沙發邊坐下。嘉明向他們說了一聲,就帶著信之介走上樓去了。

藤原看著他們的背影,眼角流露出滿意的情緒,笑道:“看小孩子感情多純淨,每時每刻都是那麼愉快,像是天使一樣。”

他將話題轉回:“我竟然不知道你和瀧澤家會有這樣好的私交。都怪我失禮,認識這麼久,也沒有和神原先生好好聊過。”

“我們兩家的太太走得近,經常一起去逛街喝茶,都是打發時間的瑣事罷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藤原頷首道:“這樣才好。彼此間從來不談死板的正經事,也沒有任何關係牽連,僅憑日常相處積累出的感情才是最真實的緊密。否則不是親戚就是同僚,難免會有矛盾。我就喜歡純粹是為高興而培養出的感情。”

“確實,一和公事牽扯上,相處就不那麼愉快了。”

他看見遞茶上來的女傭滿臉黑斑,蹙眉側目,往裡瞄了兩眼問:“今日神原太太不在家?”

王渝謙略一遲疑,說:“她去挑傭人了,怕是要過一會兒才會回來。”

“挑傭人這種小事也要她親自去做?”

“現在好多傭人手腳都不乾淨。之前就有下人偷家裡的錢,都作祟一年多了,直到上個月才讓我們發現。”

“底下人總是要刮些油水的。”

“您不知道,原以為只是一個採買的管事偷錢,但我們追查下去,卻沒想到真正的賊居然就是管賬的人。他早就發現那些小偷,也不明說什麼,把自己平時偷的錢也暗中賴到他們的賬上去。等東窗事發,他把責任一推就行,讓不知情的我們也無話可說,還真的以為只有賊是賊。”

藤原聽到這句“只有賊是賊”,突然坐正身子,僵硬地盯著清澈的茶水,舉起抬到鼻子下,卻沒有喝。

“那是河村先生最愛喝的恩施玉露。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您愛喝什麼茶,就泡了這一壺。其實今年也沒什麼好茶,就這一種還過得去,是我託人去武漢買的。”

王渝謙又說:“幸好賬房平時存錢的銀行裡有我的好友。他私下告訴我,說我家的賬房像是發了橫財,數字多得不像個下人該有的收入。我才查出來的,不然就成一筆糊塗賬了。”

他拿起茶杯,輕笑道:“我太太還生氣呢,說或許他們就是一夥的也沒準,斷斷不敢再用那批下人了。”

“下人嘛,要做錯了事,拿棍子打一頓不就老實了,何必大費周章?”藤原故作輕鬆地說,把茶杯又放回去。

“有句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平時咱們注意不到底下人,關鍵時刻栽在他們手上都說不定。歷史上不也常有一代名將死在販夫走卒手上的例子嗎?”

藤原緘默不語。王渝謙叫了他一聲:“藤原先生,茶一定要趁熱喝,等涼透了再品,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藤原回過神,應和道:“啊,我還有事,今天就不叨擾了。突然空手來訪,實在抱歉。瀧澤君正好去了武漢,若是你愛喝這種茶,我發電報給他,讓他給你帶些回來。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請您和太太去寒舍一聚。”

“沒事的,我也是個懶人,平時最怕麻煩。”

藤原走到門口,忽然感到一陣刺骨陰寒。他沒有瑟縮,沉下枯黃的臉,端正步子往車邊走去。

若昕是正中午到的春黛家。春黛早就把公寓的鑰匙給了她一把。她開門進去,叫了兩聲沒得到任何回應,正要將帶來的東西放在茶几上,就聽見臥室裡傳來一段沙啞的聲音:“謝若昕,是你嗎?我還在床上。”

她回應了聲,走進臥室在床沿上坐下,看著春黛亂七八糟的外形,說:“你怎麼睡成這副德行?都下午了,還在床上。”

“我昨晚跟一群三八打牌,她們越輸越來勁,到三點鐘才歇。你要來怎麼不事先打個電話過來啊,我這鬼樣子怎麼見人?”

“難怪我昨晚打你兩通電話都沒接,今天早上我打過來還是沒人接。”

“哦,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沒聽見。”她打了個很長的哈欠,睡眼惺忪地看著若昕說:“你來幹什麼啊?你可別說是想我了吧?”

“給你送東西來的。”她笑著睨她一眼,把紙袋推到她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