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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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雲頷首道:“先生放心,老太太和幾位老爺太太都沒有事。他們都和堂少爺去了香港,所以重慶那邊聯絡不上他們。大小姐——她沒來得及走,住的那一帶已經被炸成廢墟。但是眼下並不能確定任何情況,或許她逃去了安全區,只是那邊人太多,場面又亂,暫時無法找到。”
他的眼神猛地一顫,驟然僵硬,須臾後說:“知道了。”
他豈會不清楚,如何是沒能來得及走。族人早就視她為家醜,恨不能挫骨揚灰,絕不會願意帶上她逃難。
王渝謙覺得胸腔悶到了極點,想將混濁之氣舒出,卻聽得一聲彷彿是哽咽的低鳴。他從沒有在人前如此失態,輕咳了兩聲掩飾。春雲正盯著桌上那幅字看得入神。
“大爺今天的字,第一筆風采尤勝從前,撇捺卻失了力氣,細看很是鬆垮。”
春雲從不阿諛他的書法,但凡有話就會直言。
王渝謙低聲哂道:“是她寫的。筆力那麼差勁,也敢拿出來賣弄。”
春雲淺笑道:“但是看您的樣子,她的賣弄確實成功了。”
“我們是真的不能小看了她。她可不止是個一般的倔強女人,將來也許真的能成大事。”他淡淡說笑,目光再度黯淡。
“她未必是想成大事,也許是迫不得已。”春雲恍若自嘲地笑了笑,道:“就像我,說是要做的,結果多年一去,反而真成了忍辱偷生。”
“你是在含沙射影嗎?”他抬目一笑,悲憫而自諷地盯著她。
“我在罵我自己。”
王渝謙停下筆,問:“新政府的事,渝詩怎麼說?”
“二爺說讓您先耐住性子,留在上海靜觀其變。現在重慶那邊同樣雲譎波詭,究竟是幾個陣營,又有幾條心,誰也分不清楚。不好讓您也陷下去。他也會先留在那兒靜觀其變,等摸清一切情況後再來知會您。”
“置身事外方可旁觀者清,要駕馭滿盤就必須要有一雙天眼。”他沉默後發問:“你說渝詩會不會?”
“大爺,二爺是您的親弟弟。您調回南方,他也出了不少力。”
“我知道,只是感慨我們現在遠不如小時候。十一年來每次見面,談的全都是正事。他再也不像幼時那麼親近,刻意和我保持距離。”
她明白原委,只能說:“二爺都二十九歲了,已經是個大男人,當然不會像孩子一樣黏人。”
“在我面前不用說客套話。”他將那幅大字撕碎,扔進紙簍中,又拿筆重新書寫,“他一定很怕我。對母親都能下狠手的人,將來也一定能殘殺手足。可是為了共同的家族,我們都必須齊心協力不是嗎?再怨恨再懼怕,也要先顧好家,才能顧及個人的恩怨。”
“在亂世之中,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家人了。”
王渝謙哂笑道:“你說的信任指的是感情的信任,還是利益的信任?”
春雲不解,默默凝視著他。
他淡定地說:“渝詩留學也是去的日本。他在日本時與河村家的來往,比我要密切得多。”
縱然春雲早就對雲譎波詭的現狀習以為常,但仍是意外。當時因為林家和王家的姻親關係,日本對王渝謙的猜忌絲毫未減,於是他趁機申請調職,避開北平的中心漩渦,能事成也少不了河村的幫助。
“如果他比官方更早就知道新政府的事,如果他與河村的來往遠不侷限於兩家的交情,你認為現在的局面,我們真的都看清了嗎?”
她感到一陣驟然的膽寒,勉強冷靜地說:“縱然能得眼前之利,但二爺不至於不明白與虎謀皮的道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況很多事,一旦邁出第一步,接下去未必是人控制局面,而是局面在控制人。兩方對弈,撥弄手中棋子,早晚會發現,彼此正坐在另一面更大的棋盤上,而那面棋盤之外,也許又有一場由他手中的棋子操縱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