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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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春黛的咖啡館又有生意了。與她相熟的官太太和貴夫人都催促著她趕緊開門。她們找不到比這裡環境更好的棋牌室,在家裡打又不自在,誰也不想費力做東道主,到時得忙裡忙外地招待別人,還不如把瑣事全丟給咖啡館。
景行送走上一桌客人,把杯盞帶到廚房去清洗。他們是從醫院逃出來小憩的醫生,聊起最近各科室都人滿為患的情形:若不靠關係,按票號排隊,怕是等到死也等不到醫生。他們又抱怨某某處長的媽:很小的不舒服也來湊熱鬧,越是戰爭時期越擔心生命狀況,硬是要做全身體檢,比娛樂新聞記者還囉嗦,總是糾纏不清地講許多問題,光是早飯吃不下就問了三次究竟是什麼緣由。
“我寧願一天做三臺手術,也不想再接待這些母親大人了。”
他伸了個懶腰,痛飲了一大口濃烈的意式咖啡,驅散一整天的睏倦,然後就要面對接下去的通宵值班,慶幸道:“幸好她們不會在夜裡找上門來,祈禱今晚沒病人,我真想摳出一兩個小時,把那本小說給看完。”
邵曉慧將黑咖啡和剛熱好的牛奶端上桌,就藉著擦拭桌子的由頭,偷聽那對正處於追求階段的男女說話。
大概在男士如同花瓣修飾的情話攻勢下,女生喝了一口熱牛奶,笑著說:“你知道嗎?我不會在晚上喝咖啡,因為篤定會失眠,那樣對面板很不好。”
男士聽她聊起飲品,忙說:“很多人都願意加奶加糖,其實黑咖啡才是最有情調的,我喜歡本真的東西。你白天若是有空,我可以陪你去另一家店試試。”
女生哂笑道:“本真——好哲學的詞。但是我並不喜歡喝黑咖啡,實在太苦了,即使再有情調,我也不適合那樣的本真。”
這段對話是後來邵曉慧轉述給景行聽的。她笑著樂不可支:“那男人也太不識相了,還死纏爛打。人家都明擺著說喜歡牛奶一樣的男人了。”
景行說:“我只聽過用花比喻女人,沒聽過用牛奶比喻男人。”
“有啊,現在正流行溫柔又會照顧人的男孩子。”她翻著店裡的雜誌,像是又看到一篇很經典的情感文章,但是並沒有念出精闢的句子,而是託著腮幫子問:“你在大學裡有沒有談女朋友啊?”
景行也拿出書看,實話實說:“沒有。”
“唔~”她沉思片刻,說:“也是啊,你看著就不像是會去主動追求女生的人。”
邵曉慧從櫃子的角落裡拿出一個深藍色罐子,從裡面舀了兩匙咖啡豆,給自己煮了一大杯上品咖啡,配著雜誌喝。那是店裡最名貴的咖啡。
景行蹙眉道:“老闆娘會不高興的。”
“怕什麼,其實她早就知道啦,也就罵兩句而已。”
她又眯著笑問:“那你喜歡什麼型別的女孩子?”
景行沉默很久,搖頭說:“不知道。”
“你說說看有什麼特點唄,譬如溫柔,開朗,內斂或是清冷呀。”
長久的寂寞後,咖啡機裡的水都開了,景行仍是搖頭說:“不知道。”
邵曉慧嘆出一口氣,吹散了咖啡上空盤旋的異香,無奈地說:“看來你不只是不像會主動追求女生的人啊。”
景行訥訥地說:“也許都喜歡吧。”
“什麼?”邵曉慧瞪大眼睛,被咖啡燙了嘴,尷尬地笑道:“你是不是愛上哪個電影明星了?她演溫柔的角色,你一段時間就喜歡溫柔的,她演冷豔的,你就喜冷豔的。但那都是假的呀,既不是咖啡,也不是牛奶,只是它們冒出的白霧而已。”
景行沒有作答。邵曉慧自顧自說:“我想找一個真心對我好的就行,不會瞧不起我的尊嚴,也不會強迫我做不願意的事。我必須得對自己負責任。”
景行想起之前她在雨夜做出的慷慨陳詞:“他們踐踏我們生而為人的尊嚴,我們就該以直報怨……”
他對她終於有了點印象,記起她確實是自己的夜校同學。
春黛已從裡面走出來,讓給別人打了,給景行兩張鈔票,說:“你買點夜宵送進去,燒麥,煎餃,小餛飩都行,給你們自己也買一點。”
她朝櫃檯裡瞄了眼,罵道:“你又偷吃那個藍罐子裡的咖啡了吧,你不曉得很貴的啊。”
不管春黛罵邵曉慧多少次,但是都沒有把她辭退。
景行接過錢推門出去,凝望著馬路對面的花樓窄巷不斷進出著相挽的人。那場景於租界像是呼吸般尋常。那些太太會選擇春黛的咖啡館,同時起到監視作用,因為附近就是秦樓楚館。若是她們事先宣告在這裡打牌,丈夫自然會收斂一點。他們之間曾互相交換過花箋嗎?
他佇立片刻,若有所思,攥緊錢往巷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