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的說辭很是自然。若昕不好推辭,正好也因嘉明沒有食慾的事憂心,命小丫頭出去僱了輛車,隨手在鏡子前拿了兩支花釵戴好,就往外走去。

若昕在院子外牆角撞見了李嬤嬤。她隨時都會掉下眼淚,表情焦急,一直抻著脖子,一見到若昕,她就低下了頭,咬牙猶豫好一會兒,走上前道:“姨太太,小少爺要是吃了奶不舒服,用燕麥和小米熬出細粥,哄他吃半碗,他就會舒服很多,等吃上一兩天,胃口也會好的。”

李嬤嬤說完扭頭就要走,若昕道:“你不進去看看他嗎?”

她停駐在原地。

“我早就說過,我從沒有要讓你走。”

李嬤嬤仍是一言不發,扭扯沾著水的袖子。

一絲勉強能稱之為明亮的笑意在若昕暗淡的臉上泛起,她說:“算是我求你。我就要出門去了,大概一兩個時辰之間,不會回來,你看不見我的。”

春雲會意,上前說:“我從沒有做過,其它人都笨手笨腳,也不知道火候,請您親自去教教我。”

李嬤嬤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走到若昕身邊,小聲說:“六姨太,我知道您對嘉明是真心好,但是真沒必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賭咒。說句冒犯話,請您明白,就算您以後成了太太,嘉明也不是您的孩子。您要是喜歡小孩,將來自個兒會有的。那天您說的話,就當是您在罵我,以後只管報應到我身上。”

若昕凝視著李嬤嬤快步往屋中走去的背影,剛才她似乎還有很多話沒有說。若昕低聲一笑:“我的孩子,就是瑞香花。”

等到了雨露樓前,夥計引她上二樓,推開雅間的雕花門。雲裳已坐在裡面等候。她倚在窗邊,望著前門大街上車水馬龍,手持小扇一下下輕搖,似乎也是窗牖絹畫中一幅神秘而優雅的仕女圖。她聽見開門聲,回首對若昕笑道:“六妹來了,快請坐。”

雅間的東西兩側各擺了一架電扇,前面又放了一盆冰塊與幾株素馨。桌案上也擺好幾碟點心與茶具。全是簡單卻用心的佈置。

“二姐找我什麼事,落霞說你有事要找我幫忙?”

她笑道:“不急,還有其它的客人沒到,咱們先吃些點心。”雲裳為她斟茶,又說:“這是店中的招牌冰雪冷元子,加了薄荷與槐花蜜,吃了清熱解毒;水晶糕是常見的,但尋常味道太淡了點。師傅就在裡面包了青梅醬,吃去更酸甜可口。聽說二少爺近來胃口不好,待會兒你每樣帶一些回去,給他試試也好。”

“多謝你記掛,最近因為嘉明的事正焦心,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了。”

“你願意來,就已經幫我大忙了。”

若昕笑問:“什麼意思?”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側過身,向外看了一眼。鬢邊兩支耀目的金步搖垂下兩串金珠子,她今日盛裝華服,竟像是出席大宴會。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橐槖聲響。“來了。”

隨從開啟門後,她泛起明豔的笑容,親自上前去迎客,道:“今天也真是巧了。”

卻是王渝謙的聲音。“辦完事路過這兒,剛好遇見你哥哥。他說你在雨露樓請他吃茶,不介意我也討一杯吧。”

“自然不介意,平時想請大爺都未必能請到的。”

雲裳引他們入內,笑道:“我就說今天真是巧,一家人都快湊齊了。正好四角俱全。”

王渝謙的笑意略有一瞬間的抽搐,平靜後問:“你怎麼也在?”

“我讓六妹幫我個忙,原本就是請她吃的茶。這是我義兄,這是我六妹。”她介紹後,林千鈞伸出手道:“您好。”

雲裳提醒道:“在中國,不論是已婚女子還是未婚小姐,都不適合與陌生男人握手的。”

他頗為無賴,腆著臉笑道:“我曉得啊。雲妹妹怎麼弄得我不是中國人了一樣。我以為祖國推翻封建統治二十多年了,思想也總要跟著開放起來了呢。原來還是講究那套迂腐的男女禮法。”

她面子上不太過得去,把眼睛轉向桌面,彷彿帶出一個很上不得檯面,偏又自我感覺很好的暴發戶親戚,乾笑道:“坐吧。”

她對若昕說:“請你來,就是為幫我哥哥一個忙。你知道的,他開了家洋行,半月前倒是得到一樣好東西。但是他既不捨得賣給不認識的人,怕糟踐了;給自家人又不好意思提價錢,白白折了本。我不就想起你了嗎。”

林千鈞拿出一個小匣子,裡面放了一枚核桃般大的金綠貓眼石。他道:“還是前朝的寶物。原是老太后最愛的珠寶之一,嵌在抹額上時常戴的。誰知在八國聯軍,帝后出逃之際,它卻讓一個宮女順走了。幾近輾轉才到了我的手上。您看看這成色,有半分瑕疵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