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起“三小姐”,拍拍她身上的塵土,哄道:“小姐不哭,我們不要這種窮酸的髒東西。你喜歡花花,我們回家去摘。”

景行把那盆花擺回原位,心想這事就這樣過去。高師傅卻在這時候站起來,對那個婦女冷聲道:“你剛剛說什麼?”

婦女很不屑地拿帕子掩鼻,“說你的花又窮又髒,怎麼了,不樂意嗎?”

高師傅板著臉走到她面前,“我不是說這一句。”

他猛抓住婦女的手臂,雙目迸出兇光道:“你說誰是野雜種?”

婦女高聲尖叫:“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可知我是誰。”

高師傅冷笑道:“當然知道,你是奴才。”周圍的人都笑起來,因為他並沒有說錯話。婦女猶想發威,面色卻越來越難看,痛苦地扭動起來。

師傅一把反扭,“和我兒子道歉,我就放你走。”

她眼中一閃而過輕蔑神色,但很快就因劇痛連聲叫罵。“三小姐”見狀也嚇得止了哭,忙拉住他,求道:“對不起,對不起,求你放開嬤嬤,放開嬤嬤。”

景行趕緊抓住他手說:“沒事的,你別難過,讓她們走吧。”

高師傅聽到那句話,慢慢地鬆開手,把景行護在了手臂下。

婦女抱起小姑娘,臨走前丟出一句,“等著見閻王吧你們。”她怨毒的目光讓景行一凜。高師傅卻氣定神閒地坐回了原位,他把手搭在紅腫的左臉頰,說:“真沒出息,誰打了你,都應該還回去。”

景行卻無暇顧及這一點,小聲地問:“以後該怎麼辦呀?”

他滿不在意地說:“有我在,還怕她不成?”

幸好她沒有再找上門來。景行提心吊膽多日,捉蟲時差點打了花苞。高師傅察覺到他的不安,忍不住笑話:“誰家會為一個奴才大動干戈?你也太蠢了。”

他也想明白過來,才稍微放心。因為之前的墨蘭栽培的很好。所以那些老爺又送了一些企劍白墨和金嘴來,都是中等之品。高師傅也順便種了一些鐵骨素心,開始教他怎麼照顧蘭花。他帶景行去山林間挖了一些松腐土,以多長菌菇之地最佳,回去後混了三成的草木灰,濾去些許水分後移植,以一盆四十株為宜。

他放心地把這些瑣事交給景行的原因是他實在無暇分身。那些新到的墨蘭並不麻煩,真正令他緊張的是一併跟來的素冠荷鼎。景行湊在他身後,聽見這小小一盆花居然要三萬大洋,足以買下一棟樓,當場嚇得瞠目結舌。那位老爺親自送花也能證明這一點,以往都是傭人來送。

他付了五十塊大洋做定金,並承諾若是經照料後花開得好,會再給三倍的酬金。

自那以後,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景行常常發現他半夜起來去看素冠荷鼎的情況。沒過多久,他的下眼皮就一圈烏青。景行理解他的小心翼翼,因為這花要是養砸了,他倆的命都不夠抵償。不過景行也強撐起笑寬慰:“你看這花多貴,養它的錢都夠買四個我了。”

到十一月份,幾乎他一人照顧的鐵骨素心全部盛開,一箭十簇,花色淺青,像剛下過雨的碧空。高師傅的精神一直緊繃,那張鐵青色的臉下是難以啟齒的虛弱和疲憊。景行已經學會了最簡單的做飯,熬粥煮飯不成問題,白水煮蛋也能輕易拿下。於是那幾天,他主動承擔了做飯的工作。高師傅對他的廚藝也不挑剔,吃了好幾天的白菜豆腐和水煮蛋也不抱怨。

他把那些鐵骨素心賣了一個好價錢,一株一塊五,除去蔫了的殘次品,總共賣了七十五元。算上時間比養好那株花的佣金還要高。他不太明白師傅為什麼要接這樣的活。景行就在旁邊看他戰戰兢兢地給它除蟲鬆土,施肥也極為謹慎。他嚼著高師傅熬的桂花糖,滿齒都是桂花香和甜味。因為掙了不少錢,景行給大狼也買了一大根肉骨頭。他乖巧地蹲在景行旁邊滿足地啃咬。餵了幾次飯後,他們也很親了。大狼很願意讓景行摸他的腦袋。

景行說:“師傅,我賣鐵骨素心掙了很多呢。”

高師傅背對他笑道:“那好啊,你也開始有自己的能耐了。”

景行趁機說出心裡的疑惑。他笑了一聲,答道:“不是為了錢,只是我自己,也想做一些沒機會接觸,又一直放不下的事。”

他看景行一眼,笑道:“你以後也會做的。”

景行又拿了兩塊桂花高,吃得津津有味,壓根沒興趣管這些。這幾天因為他的手藝,伙食太差了,常常容易餓。

至過年時,師傅說要做一頓烤羊排給他解饞。他臘月二十八上午很早就出門了,說是不早些去,剛宰的羊最好的部位都會讓人挑走。景行蹲在家裡看門。過了不久有八個大兵齊步走過去,他們押了四個人,三男一女。四人都穿了很髒的白褂,臉上全是傷,手指幾近腐爛,像焦黑的炭條;腿也是瘸的,被拖著往荒野去。因為高師傅的房子臨近郊外,這裡水土肥沃,便於養花,所以經常能看見這樣的景象。